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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文学 > 稻酒 > 第三十四章 正月
 
  邻居家的立业哥过年回来了,他还是没有找到对象,大舅和舅妈都很着急。

  爷爷的葬礼已经办完,今年过年家里的气氛注定和往年不同。正月又处丧期,外人不会来我家自找晦气,我们家里人也自觉不出门晃荡。

  在家憋了好几日,小叔还是忍不住去找了立业哥喝酒。

  去的时候也没什么事,没成想过了几天大舅砍柴就伤了手指,正月见血在舅妈眼中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她把这宗罪怪到了我家人头上。

  她说小叔谁家都不去偏去了她家,别人谁也没有正月伤手,偏大舅赶上,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她甚至将问题延伸到立业哥的姻缘。

  小叔这一鲁莽的行为已经冲撞了立业哥的桃花运,只要立业哥一日找不到媳妇儿,我们家的“罪孽”就洗刷不清。

  为了表示对我们家“卑劣”做法的鄙视,舅妈用尽了肢体语言。

  比如不得已从我家门前路过,她撅起嘴,半捂眼睛,把头偏向一侧;再比如但凡碰到个可以听她说话的活物,她就用尽毕生所学描绘我家是如何不地道,和我们做邻居是何等的不幸。

  妈气得在家跺脚,嚷着之前舅妈三天两头和大舅吵架要上吊,不知道是谁从山上把她给劝回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姐啊妹的叫得亲热,对着自己千恩万谢。

  现在我家纵使有什么不是,那也是小叔一个人的不是,怎么就把怨气发泄到全家人的身上了?真是应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话!

  小叔在旁板着脸:“我能有什么不是?都是她自己迷信!”

  “知道她人蛮不讲理你还去?瓜田李下各避嫌疑!你个读书人还不懂这个道理?”

  小叔:“我错了……”

  大舅和立业哥都曾经登门致歉,说舅妈的言行仅能代表个人,绝不是他们的本意。

  想到舅妈犀利的眼神和谈吐,慌得爸妈连忙放鞭炮掩护他们出门,为了立业哥的姻缘,怎么着也得祛祛我们家的“晦气”。

  他们家我们肯定不能再去,我们家他们也不好再来,原本无话不谈的两家人瞬间生分了许多。

  正月里还出了一件事。

  年前二舅帮庄里独居老人换灯泡扭伤了脚,不知是休息不当还是正月间喝酒伤身,脚踝处肿的包多日不见好,近来还一日日的变大了。

  二舅去医院看,医生说里面淤血坏死且伤了经脉,要想完全恢复就得做手术把包切了。

  正月间是一年最清闲的时候,二舅决定趁早将手术做了,就和舅妈一起去了医院。家里还剩下表姐表妹以及舅妈的儿子。

  这个男孩的顽劣众所周知,又正值血气方刚的青春期,据说人也长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妈左思右想,实在放心不下,总觉得表姐表妹在家会有潜在的危险。

  她思前想后,决定让我和妹妹去做特派的护花使者,吩咐我们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妈,你觉得我跟川儿比表姐强壮还是?”

  “多个人多个主意多份胆量嘛!”

  “我们家里刚有丧事,去不怕被说吗?”

  “你俩又不算人~”

  “嗯?”

  “额,不算大人,对对对,不是成人。”

  ……

  我和川儿出发了,花钱坐上路上跑的三轮,巅到浑身酸痛才终于到了二舅家。

  我听妈说小时候在这个房子的阴沟边看到过鬼火,一进门就觉得脊背发凉。好在表姐表妹无敌热情,刚来就请我们吃火锅——一口大锅吊在火上面煮。

  锅里噗噗腾腾煮的是咸菜和腊肉,我和川儿由衷赞美说好吃,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天天顿顿都吃“吊锅宴”。

  加菜加肉加水加盐就是做菜的全部程序。一直吃到锅里咸菜泛了黑,大杂烩里冒着黑色的泡泡,表姐才终于将咸菜换成了萝卜。

  我们每天娱乐的项目就是看电视,表姐坐在火堆旁吃着饭看着“昭君出塞”流着眼泪,让人觉得别有趣味。

  我们三个在旁边偷偷发笑,表妹提醒我跟川儿小声点,被表姐看到了就要给抄她寒假习题,她的作业多得很。我跟川儿立马抿住嘴不笑了。

  舅妈的儿子和我想象中不同。他虽然留着长刘海挡住半张脸,嘴里叼着忽明忽暗的烟,不到万不得已不跟我们说一句话,但我却没能从他若隐若现的另半张脸上看出凶恶。

  吃饭的时候他在一旁默默加柴,吃过饭他就默默收碗洗碗,我们“装模作样”的说了几次“我来吧”之后就再也没有帮他分担过。

  他好像也乐得干这些事,偶尔还能听到他嘴里哼着小曲。

  仅有的吃饭交集过后,他就神神秘秘溜出门,整个半天不见踪影,表姐分析他是出门打牌去了。

  我们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明知道他出去赌博了也没有人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傍晚他从外面提回来一尾鱼,我们才知道他是去老远的河边凿冰窟窿逮鱼了。

  他很开心,他说自己小时候也跟人干过这事,找了几天终于又逮到鱼了!看看还在对着电视机抹眼泪的表姐,他又很自觉且主动的去炖鱼汤。

  我们战战兢兢的问他不是出去打牌的么?他有点难为情的说自己早就不赌博了,只是抽烟还没戒掉。

  我们又壮着胆子跟他约着一起去逮鱼,他竟然答应了!他说天晴了就带我们去,这几天外面下雪在,我们几个走不好那个路。

  晚饭过后他也会坐在火堆旁看电视了,虽然看着看着就失去兴趣,但他也会说一两句话,我们问他小时候跟谁一起去逮鱼的,他说是他爸爸。

  他说“爸”的时候,我终于从他充满个性的刘海中看到了他闪烁的眼睛,我才知道我当故事听的那个惨死的男人对他意味着什么,我才明白每一个悲惨的故事中,经历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我才终于抛去了对他的偏见,把他当做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寒假太短了,回家的时候我们没能跟男孩一起逮到鱼,也没能陪表姐看完昭君出塞,跟表妹叠的千纸鹤也还没串。

  可是短短相处的十来天,也足够让我们有了暑假再聚的约定。

  妈问我们的护花之旅如何,我质问她为什么要编排别人。

  “哪有呀,他上学期还在学校把别人肋骨打断了~赔了不少钱呢。”

  “那是因为别人说他妈是扫把星呀~他听不过去再动手的。”

  “哦……这样吗?”

  “嗯嗯!”我对着妈重重的点头。

  他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别人对他的偏见呢?我真为他担心。我问妈怎么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是个坏小孩。

  妈说他现在也算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了,应该改掉坏习气好好读书走出去,不要再去在乎别人说什么。谁会花时间去了解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只有自己过得舒心才是最紧要的。

  这真是一番最好的道理,下次见面我一定要讲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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