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是黄昏。见到川儿的第一眼,她一手扯着妈的衣袖,一手别在身后,低头抬眼使劲瞅我,一副胆怯的模样。
直到我拿出精心挑选的礼物送给她,她才换上委屈巴巴的表情,“姐姐,你回来了,我手~”她松开了妈的衣角,泪眼汪汪的指着自己的右胳膊肘。
“手怎么了?”
“手痛痛!”她嘟起嘴,用手按着自己胳膊。
“小可怜,胳膊摔坏了~”妈的语气沉重,眼里满是懊悔。
听妈说那天家里来了客人,爸出门干活了,爷爷觉得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
妈一个人要做饭还要看着川儿,只能让她在厨房玩儿。川儿哭喊要妈抱,她腾不开手,就放了一张大椅子在灶台边上,让川儿站在上面看自己炒菜。
妈转身舀水的功夫,川儿就从椅子上翻倒在了地上。拉起来后一顿哭,问她哪里疼,她说“手”,帮她揉了揉手,她又说不疼了,只是一直哭。
妹妹平时就是爱哭鬼,妈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样过了两周,妹妹还是断断续续哭,偶尔会说自己胳膊疼,说胳膊疼不止一次两次了,妈带她去了诊所。
大夫一摸就说不对劲,叫去镇上拍了片子,才发现原先骨折的地方已经长合了。
诊所的大夫指责妈的粗心,“原本让我上个夹板就好了,小孩子愈合能力强,青枝骨折不是啥大事!现在好了,要想矫正畸形,还得去做手术,这么大点孩子,怎么经得住折腾!父母怎么这样带孩子!”
诊所大夫难得发脾气,妈心里又痛又悔。考虑到妹妹这只胳膊只是稍微有些畸形,不影响功能也不会有痛感,做手术要切开胳膊,把长合的地方打断再重新接上,爸妈决定不让妹妹再遭这份罪。
“真的没有痛感吗?川儿刚还说自己胳膊疼呢!”我心里酸酸的,担忧的看着妹妹。
“那是你刚回来,跟你撒娇呢!好久没喊疼了。”
妈后悔自己不该把我送到大姨家,川儿最喜欢和我玩儿的,我在家她不会发生这事。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叫我回来呀?”我的心里难受极了。
“这不结果刚出来,就叫你爸天天去店里问有没有车子去那边呢!说早了也怕你急呀~还不是得你亲眼看看才能放心呢。”
妈又说都怪奶奶成天不在家,要是在家帮她带带孩子或者煮煮饭,也不会这样。
说到最后,她最怪的还是自己,“我老想着椅子不是很高,孩子皮实,摔不坏~是我大意了,我总是心大,孩子跟我让她遭这份罪!你妹妹现在小,长大了指不定得怎么怨我。”
我拉过妹妹的两只胳膊仔细看了看,右胳膊确实比左边要弯些,“川儿,你还疼吗?”我对着她的右胳膊吹了吹,关切地问。
“不疼了。”她笑嘻嘻的看我,跑到房间里拿出来许多零食,一脸骄傲的放到我手里。
妈告诉我,这些吃的都是大伙听说川儿的手摔坏了,到家里来送给她的。她每天总忍不住吃一点,每天都要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妹妹的事情已经让我很伤神,爷爷的身体更让我忧心。
爷爷现在在轮椅上都待不久,总是喜欢在床上半靠坐着。一咳嗽起来就喘不上来气,脸憋的通红,半天才能缓过来。
他的性情也变了,之前的他不是一个在意吃喝的人,有什么好吃的他都会留给晚辈。
现在到了这个份上,他倒在意起这些,经常嚷嚷自己饿了,叫妈冲麦片给他喝。
“你爷爷觉得麦片有营养,他还不想死咧!这老头儿就是想活到去城里住段日子。我打电话跟你叔叔他们说了你爷爷身体的情况,他们只是问买药有没有钱,别的一概不提。搞得像是我在要钱似的!我说多了吧,像是我不待见你爷爷,我又怕旁人多想,这事儿难哪!”
“实在不行我去说吧,我给叔叔打电话,说爷爷想去城里住段日子!”我抬腿就准备往房间跑。
“打什么打,你说跟我说有什么分别?别人只会以为是我教的!再说你爷爷那身子骨,也经不起来回折腾。”
听妈这让人纠结的话语,我的眉眼都错了位,“为什么这个事情就如此拧巴呢!”
“拧巴的哪只有这个事啊,我们家才叫拧巴!你爸白天要干重活,晚上还要伺候你爷爷,这些天支了个竹床搬过去跟你爷爷睡了,说是他晚上要起夜,一个人起不来。还要给他抹脸洗身子。你爸是真的孝顺,他总是感念你爷爷抱养他,给了他条活路,他娘家孩子太多,他那胎又是双胞胎,生下来根本养不活!”
“唉,爸真的是太辛苦了。”
“辛苦的何止他呀,我不也天天给你爷爷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帮他熬药喂药啦,洗衣服啦,有时候大小便都在身上。没办法呀,我嫁过来你爷爷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不能说等他老了,我就嫌弃他呀~你说说他这样折腾,这个家里有谁是好过的!要不是我太忙没时间注意你妹妹,她也不会这样呀!”
“这样说也不对,你奶就一点儿不受影响,现在还在你姨奶家逍遥呢!”过了一会,妈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我一边走路一边听妈说话,不知不觉到了菜园,妈冲我摆摆手,“带川儿回去玩儿吧,地里虫多!看在小可怜份上,放你俩一个假,我待会回去做饭。”
我带着妹妹刚走到稻场,就听见爷爷在房间大声吆喝自己饿了。我听妈的吩咐从箱子里拿出麦片冲了给他喝,他才安静下来略带惊喜地问,“峰儿,你在家呀?”
“我刚刚就来看过你呀爷爷!”
“哦,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呀!”
“哦,不出去了吧?”
“要上学了,不去了。”
“上学了啊,上学好,考上大学在外面工作,就不用在山里憋着了。好好念,这个家里出大学生,你两个叔叔都考上大学了!”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话语让我的心里不是个滋味。
短短的两个月过去,家里的一切怎么就都变了样!是我不在家的缘故吗?
我思索了自己对这个家的贡献,不禁沾沾自喜起来,又想到现下家里的窘境,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
太阳正一点点西沉,稻场边上妈种的几颗向日葵随之朝下垂了脸,空中的鸟儿在山风的呼唤下结伴归巢,地上有一群蚂蚁抬着食物急匆匆往家赶。大地的余热慢慢褪去,一阵风吹过来竟让我觉得凉嗖嗖的。我突然意识到,天真的快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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