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告诉我,妈小时候在庄里有一个“包青天”的称号。
她是一个帮理不帮亲的人。庄里的大人有争论的问题也会叫她帮忙给评评理。
凭着这股子成熟劲,她成了庄里的孩子王,男孩女孩都听她的号令。和别的庄小孩打群架,她总是带头冲锋。
我现在要是碰到你妈的小学同学,他们还会跟我说,“你家向云啊,小时候真厉害,一发脾气能给我桌子掀了,我是真怕她,这些年脾气可改了?”
大姨冲我笑了笑,眼睛看向了远处,云哪,原来是一个特别倔强的小孩子,脾气大得很。
有一次正月间,父和他的堂兄弟们喝酒,堂兄的女儿担心她爸的身体,劝她爸不喝酒,被醉醺醺的父一顿骂冲了回去,当着满桌大人的面,女孩儿爸也并不向着她说话。
女孩儿就一个人坐在拐角抹眼泪水儿。
云那时还是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毛毛躁躁的,她说自己最看不惯“恃强凌弱”,直接夺了两人的酒杯,冲上去说父和他堂兄的不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父自然是下不来台。他和云大吵一架,我们都劝她等客人走了再说,她大呼小叫的问自己有什么错。还说凡事讲究一个理字,大人的面子是面子,小孩就不是人?小孩就能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
我们被她问的哑口无言,父掀起板凳要打她,她一溜烟跑出了门,风一样飘到远处山上,爬上一棵板栗树最高的枝丫,就那么在树上坐了一整个晚上。
整个庄里的人找了她一夜,怎么叫她也不搭理。
第二天早上还是我发现她抱着树杈睡着了。
父那晚并没有出去找云,而是在家拉了一宿的胡琴,看来是真的伤了心。直到听说人找到了,父才放下胡琴倒在了床上,云回来他也一句软和话都没说。
大姨叹了口气,云是家里的幺女,倔强的脾气最像父年轻的时候,父总是在外面讲自己这个女儿如何了不得,小小年纪有多少自己的想法,两人碰面却是三天两头吵架,吵得急了就一个要打,一个要跑。
云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老师的多次登门拜访让父觉得很有面子,他抛去了传统的观念,那个时候也不比我小时候那样就是了。
父想要让云念书,云也很争气,小考大考都是一次过。哪知道她念到初中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就再没去学校了,这也是命吧。
接下来的许多年,云一直在帮家里挣钱,不管是上山砍竹子,还是出去炒茶叶打工,她挣的每一笔钱都交到了父母手上。
她还和表姐妹一起去做了裁缝学徒,她说那是一段最悠闲快乐的时光。
云渐渐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她并不着急自己的婚事,天天只捧着一本又一本书看,挣得钱全交给了书店的老板。
打桑叶的时候她坐在桑叶树上先看一气书再干活,割草的时候她也把书装在篮子里。那一年她到我家服侍我坐月子,晚上她就趁全家人睡了,点着煤油灯看书看到天亮。被我撞到过不少次,我也没少说她。
她读书读多了,脑子就迂了,竟然说些不想嫁人的胡话,还说什么,穷人嫁给穷人,生了孩子只会更穷,生的越多就越穷。不如自己一个人过,省得带孩子来世上受苦。
大姨不可思议的向我描述妈怪异的言行。
她让父给她分了田地,她说自己要在家里自食其力过一辈子。
家里人哪能由得她胡来,安排了给她相亲,但只要对方表现出一点对家里贫穷的轻视,她就甩脸走了。
久而久之,她怪异的言论和高傲的个性就在附近传开了。
婚事迟迟没有着落,一转眼云就二十五六了。家里人急的呀,这不才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找到了你爸。父母以死相逼才让她流泪嫁了人。
云出嫁的那天下午,父又一个人在家拉了半天的胡琴,一边拉一边流泪,娘劝她大喜的日子不能哭,他反而哭的更伤心了。
我把这事说给云听,云怎么也不肯信的,她说父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逼她。她哪里就懂呢,父最心疼的就是她了。大姨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竟然流露出些许羡慕。
“刚开始你妈不愿意要孩子,嫁过去一年多也没个动静,还是我过去劝的。我说,云,你不是个小孩子了,不能像在家一样胡闹,既然嫁给了别人就不能害别人!老林是个老好人,你这样胡闹都由着你,你总不能叫他绝后吧!这不嫁过去两年后才有的你。”大姨笑眯眯地说。
“还有呢?还有呢?”我迫不及待的问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也没什么了呀!人年轻的时候读了书有点清高拗性,现在老实过日子了发现自己就一寻常百姓,哪能还有啥!”
我大失所望,可我也说不清这失望的原因。
我觉得自己在听传奇的故事,无论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是谁,绝不可能是我认识的圆滑隐忍,通人情世故,为人处世有口皆碑的妈妈。
“大姨,你说的是我妈吗?她现在和小时候一点不像。”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嫁了人怎么还会和小时候一样呢。”
我无奈的点点头,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认识那个个性分明的野丫头,她固执倔强但善良正直,她还敢于反抗父母的主张,我会把当做偶像。
我在大姨家过得越来越逍遥快活,我喜欢每天在河里玩乐的时光,也喜欢每天饭后大姨单口相声般精彩的故事。还有英子姐和光子哥,他们经常被我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大姨说光子哥的书呆子气少多了,我觉得很自豪。
离开学不到十天了,真到快要离开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千万般不舍,我把从河里捡来的石头分了类,每人送出去一块,又挑挑选选捡了好看的准备给川儿带回去。
那天中午我蹲在院子里给小辣椒浇水,推门进来一个人,“峰儿!”他很开心的叫了我的名字,“来接你回家了。”
我猛地站起身,眼前漆黑了一会终于看清来的人是爸。“爸!”我把水壶扔在了地上,“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小野孩子玩儿疯了。快跟你大姨说一声,车还在外面等着嘞,其他人呢?”
“大姨去地里干活了,姐姐在睡午觉,哥哥早上出去给别人带家教了。爸,你说有车子?”我惊喜的问他。
“对,我跟你姨叔三轮车过来的,他到这边做生意,赶时间呢,你要不赶上这趟,下回就只能走回去了。快去跟你姐姐说一声。”
本来还在迟疑没有告别的我,听到要走回去,立马冲进了房间。和姐姐马不停蹄的收拾起来。“姨夫怎么不打个电话呢,这样突然要走什么也没准备呀!”英子姐一边抱怨,一边把仅剩的几个梨洗了塞进我的包里。
“我到人家店里打听的,本来也没打算今天过来,生意人嘛,说走就走了,我也没来得及打个电话。”爸嘿嘿笑着,“吃的都别带了,车子回去快,要不是这快开学了,英子你就到我家去玩儿玩儿,还是大山里凉快!你这边太热了!”
“有机会一定去的。”英子姐把包递给我,眼圈红红的说,“东西都给你装好了,下次再来。”我点头答应了她。
和英子姐道了别,我和爸出去坐上了车。三轮车开起来又癫又抖,抖的我的心也乱了。看着越来越远的房舍,想到川儿期盼我回家的眼神,一时间我也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