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嗯？”烟花放完进了屋，我想跟妈打听爷爷的事。
“妈，爷爷到底有几个孩子？”看着一本正经的我，妈噗嗤笑出声来，“傻孩子，你怎么到现在还拎不清，你爷爷只有你爸这个抱养的儿子，还有个你没见过面的大姑。”“大姑呢？”“你爷爷跟他前妻离婚早，那个大姑在你爷爷身边养到十几岁，自己跑她妈那边去了。”
“那叔叔姑姑们呢？都不是爷爷的孩子吗？我听他们都叫他‘大’，不是爸的意思吗？”
“‘大’是大伯的昵称呀！你叔叔姑姑们都是你小爷爷的孩子。不过你爷爷离婚后他们两兄弟没有分家，你爷爷性格比较强势，这个家的孩子可以说主要还是他教育养大的，你小爷爷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心眼，闷闷的成天只知道干活。是你爷爷做主出力供你的叔叔们上了大学，你二姑也是他主持嫁的。说到这个，峰儿，你还记得你小爷爷吗？”
“不怎么记得。”无论我怎样努力回想，脑海中也勾勒不出小爷爷的模样。“这也难怪，叔去世的时候你才两三岁。”她的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
“他虽然是个老实人，但很照顾家里的晚辈。我记得那个时候还是你爷爷当家，鸡蛋都要拿去卖的，家里人不给吃。你爸天天出门干重活，人没营养，瘦的两个眼睛出奇大，叔放牛的时候在田埂边挖坑烧火，偷偷煮鸡蛋给你爸吃。”妈的脸上闪着愉快的光辉。
“还有那时候男女干活是分工的，晚上我总是一个人在屋外的猪食房里煮猪食，他就坐在大门口抽他的旱烟。”
“我冲他喊，‘叔，快进屋去坐，大门口蚊子跟打擂台似的，不怕咬哇！’他就憨憨的笑，‘莫得事，人老皮厚。’他走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猪食房的时候还习惯去看大门口的石凳子，虽然一直空空的，但我总觉得他还在也不怎么怕了。”
妈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出了她对小爷爷深深的怀念。
“那大家应该都很喜欢小爷爷吧？”“没有人不喜欢他，可惜他走得早，不然到现在他就是一个受人喜爱的小老头！他得了急症就那样突然走了，没让我们这些下人照顾一天，他忙了一辈子，哪有一天得了清闲……”
看妈脸上难过的神色，我赶忙岔开话题:“难怪爷爷这么想叔叔姑姑们，他们都是在他跟前长大的，他应该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吧。”妈看着我，露出欣慰的笑，“就是这样的峰儿。”
“妈，要是我以后考上了大学，我也像叔叔们一样在大城市定居，你会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峰儿，你妈任劳任怨就是为了让你不像我似的被困在大山里，就是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前程啊！”她略显惊讶的说。
“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坚持念书。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可不差。我的老师亲自上门跟我父说只要家里支持，我一定能靠书吃饭。你姥姥姥爷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我有本事考上，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上学。”
她叹了口气：“可我念到初中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了。在学校住宿舍，我带一床盖被，同床伙伴带的垫被。每到周末我还要把小破被子背回家，不然家里没盖的。我记得有一回我跟床伴发生矛盾，我一气之下抱着被子跑到你四姨宿舍跟她们三个人挤一床，大冬天的，我那个床伴平时嘴碎人缘又差，没人带她睡，她就一个人在床上抖了一个晚上！”
“哈哈，读书的时候虽然苦也算有趣，不过现在想来是我不应该。”她的语气略带懊悔。“妈，妈，还有呢？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我晃着她的胳膊，央求她继续讲下去。
“还有什么呀！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小破梳子，刷牙跟人家伙用一个杯子，一把牙刷用上了就不换了。冬天没有鞋穿就光着脚在冰上跑，踩的冰嘎吱嘎吱响，那个脚跟耳朵啊，长满了冻疮……”她发出啧啧的声音。
“不是我说，你们这代人真的比我小时候幸福太多了！不会给你缺吃少穿吧？光布鞋我都给你做了三双了！作业给你时间写了吧？还不好好读书怎么对得住人！天，我小时候哪有时间写作业！回到家，竹篮一背，不是打猪菜就是打桑叶……”
“得得得，妈，这部分略过吧，我快能背下来了……”我无奈的打断她。她亮出一个巴掌……
“妈，要是我读书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会不会像爷爷一样烟花都不想看？”
“不会啊峰儿，”她笑了笑，“孩子终究是要离开父母的，只要你在外面过得好，我当然会开心。而且，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她笑了笑，温柔的说。
“叔叔姑姑又不是不回来了，为什么爷爷就这样难过呢？”我继续问她。“峰儿啊，”她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什么的，人不在身边或许难受，心远离自己才是最伤人的。”
心远离自己？我想到叔叔们偶尔回家，只是象征性的跟爷爷打个招呼，弟弟们从小养在外面也并不和他亲近。我这个晚辈都感受到了他们相处的不自然。刚开始的几年爷爷到处炫耀叔叔们聪明考上了大学，还在城里找到了体面的工作。
我印象最深的是爷爷总在我考试前叮嘱我：“临考就要放轻松，学都是平时的功夫，你二叔考高中的前几天还到底下河去摸鱼，照样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那个老李的儿子考试前几天捧个书看啊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回来复读？”
他的嗓门大，声音洪亮，神情不乏得意。事实上，爷爷不止这么教我，对每一个要考试的晚辈他都会这样热情的传授经验。
暑假，爷爷带我先是坐车再是转车上城市找叔叔们，“峰儿跟爷爷出门不吃亏，叔叔们会给峰儿买好看的新衣服穿！峰儿穿上新衣服就是俏姑娘，好姑娘，妙姑娘，能干姑娘！他开心的不断重复这几句话，好像我已经长成了他心目中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叔叔们没有给我买好看的新衣服，爷爷没有说什么，回来路过的街道，他带我逛了整整一个下午，给我买了好吃的零食，还帮我挑选了花花绿绿的好几套衣服。
他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背我回家，“峰儿，跟爷爷出来不吃亏吧？”“嗯嗯”，我吧唧吧唧吃着糖，用力的点头。
这是我上学前班的事情，过去了两三年仍然历历在目。一年级的时候爷爷因中风拄上了拐杖，可他仍旧每天精神饱满。直到现在他慢慢变得那样沉默，那样萎靡，不过是两三年啊。两三年的光阴，你是怎样把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怎样把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变成一个风浊残年的老人？
“妈，为什么叔叔们和爷爷的心远离了？是不是跟那封信有什么关系？”我固执的寻求答案。
“峰儿，别想些你想不明白的问题。”妈面露难色的说。“来，”她转而笑着往我手里塞了十块钱，“给你的压岁钱！”
我无奈的笑笑：“妈，是不是明早还要交给你？”“那当然了，你个小孩子拿钱丢了怎么办，妈帮你保管，但除夕没个压岁钱还是不成的。”她笑眯眯的说：“峰儿，我待会收拾完就先睡了，你带着川儿守岁哦！”
呵呵，又是守岁，每一年的守岁坚持到最后的只有我和爸，川儿根本靠不住！爸也是的，到十二点放个炮竹就睡觉了，只有我坚守岗位。但我每一次都不知不觉睡着了。哼，今年，我一定要守岁成功！
俗话说“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意思就是大年三十晚上火不能断，正月十五的灯要彻夜点亮。
我坐在火堆旁，不停的添柴火，每翻动一下燃着的柴木，就有星星点点的火星像被惊吓的萤火虫一样张皇失措的成群窜出来。若是不小心撞到“受惊的萤火虫”，衣服上便会留下一个个小小的黑洞。
爸放了一个特别大的树根在火坑里面，“这下可以烧到明早了！”他放心的笑了，眼神逐渐迷离起来，我意识到大事不好，赶紧拉他说话，“爸，你和我说故事吧！”“什么故事？”“鬼故事！”我满眼期待。
“呸呸呸，大年三十你怎么能说那个字！不吉利，快敲木头！”他一本正经的教训我。“哦。”我乖乖的敲了木椅，“爸，我们来下象棋吧！”“哦，象棋，行吧。”
我找出了象棋和他摆好下起来。“爸，你知不知道规则啊，车不能拐弯的！”我大叫着把他下的棋又挪了回去。
“不能拐弯的车算什么好车！”他愤愤不平的说。
“爸，马不是那么跳的！”我又大叫起来。“我看你不就是那么跳的吗？”“你的马腿被压了呀！”
“马腿？”他露出吃惊的表情，“这象棋真有意思哈，放个子在这就说什么马的腿被压的跳不动！”他嘿嘿笑着，“再来再来！”
在我几乎重新和他说了一遍规则后，我们的战况逐渐焦灼，到最后，双方都只有各自的将军在九宫格里孤单的徘徊着。接下来的几局，我们就这样在悔棋重下，走错驳回的重复中难分胜负。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我听见了此起彼伏的鸡叫声。
“太好了，爸，天快亮了，我们守岁成功了，老爸新年快乐！”我虽兴奋但无力地说。“对，可以睡了。”他眨巴着红红的眼睛，开始收拾象棋。
“爸，你觉得我的象棋有进步了吗？”我期待的问他。“嗯~”他略微思索道：“进步了，毕竟练了一整个晚上了。”太好了，我在心里雀跃着，这下某个自大的家伙终于能见识到我真正的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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