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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文学 > 稻酒 > 第十三章 开学(上)
 
  假期的最后几天,我每天都在补自己寒假作业上的空缺,甚至报到路上,我还把作业本掏出来趴在石头上写了两题。

  妈说我是“白日沿街晃,晚上熬油亮”,爸说我是玩物丧志,下象棋下得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我虚心接受他们无情的嘲笑。

  早在初三四雪就停了,期间虽也再零星下过几次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天晴或天阴,每天都有化掉的冰和雪从高处跌落下来的哗啦声。

  我跟爸走在报到的路上,虽然是天晴,我却觉得比平常更冷一些,远处的山在阳光下冒着白汽,像是仙气缭绕的蓬莱仙山。近处的雪反射着强烈的光,盯久了便会晃的人眼也睁不开。

  路过大舅家看到立业哥正在门口铲雪,看到我们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向我们走过来。“去上学?”他笑着问我。“今天报到。周末一般不上课的。”

  我抬头看他,比上一次见他干净清爽了许多,脸上的胡渣都刮干净了,头发也剪成了精神的板寸。

  “哦,”他笑着答应,转头看向爸,“我马上也要出去了,工地要开工了。”“嗯,好好干。”爸拍拍他的肩膀,鼓舞着说。我感受到了新年的新气象,不觉加快了步伐。

  报过到交了寒假作业,领了课本我便随爸一块回家了。“爸,我还有几题没做呢,老师怎么也把课本发给我了?”我疑惑地问他。

  “发给你不好吗?”他同样疑惑地问我。“可是他放寒假前说了,寒假作业有空缺课本不会发的。”

  “那你还空?”“我是真的不会啊。我还打算跟他解释叫他教我呢。”“是你们老师吓唬人的,不叫你们偷懒不写作业。”他呵呵笑起来:“小孩子真好糊弄!”为什么要糊弄小孩子呢?我感到有的时候大人真的很不靠谱。

  星期一的天气一点都不好,整个夜里山风像鬼一样乱叫,清早天上布满了乌云,妈说可能又要下雪了,让我带着伞。

  我把课本文具通通装进包里,又把饭盒裹上几层塑料袋勉强塞进包里。看看桌子上的象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也拿在手里。

  背着包,我一手拿伞,一只胳膊夹住象棋盒子,飞也似地向学校跑去。

  到的早的同学已经拿出课本晨读,我也装模作样读着,眼睛一直瞟向门口,心里期待着有人砰的一声把门踢开。

  那是徐辉每早进门的方式,他总是在大家聚集的目光下满足悠然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每隔一段时间,班主任就要盯着门板看许久,然后郑重的交代,“教室的门不能踹哈!”徐辉一点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了,教室里的朗读声越来越大,徐辉还是不见人影。“惨了,他可能迟到了,今天可是第一天啊,他胆子真大。”我在心里为他捏一把汗。

  下了早自习,我身后的座位仍然空空荡荡。女孩们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自己的寒假生活。男孩们搬起自己的一条腿,另一只腿蹦着互相搏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好像没人发现教室里少了一个人。

  上了第一节课,又上了第二节课,徐辉没有来,老师也什么都没问。

  我无法忍受他这么快就像空气一样被人遗忘。我去找他的同桌:“你知道徐辉为什么没来吗?”“不知道”他憨憨的摇摇头,迅速跑开了。

  我去问他的好哥们:“你知道徐辉怎么没来吗?”“不晓得诶~”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嬉皮笑脸的跑开了。

  问遍了男生我又去问女生,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小翠,你知道徐辉为什么没来吗?”“你说徐辉啊,”她笑起来,“我还真知道,你找他干什么?”

  我下意识地支支吾吾道:“他还欠我东西呢。”“什么?”她好奇的问。“他问我借的笔还没还呢。”我嗫嚅着。

  “哦,那你的笔估计回不来了。”她冲我摇摇头,十分可惜地说。我感到心中一紧:“为什么?他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他不在这儿上学了。”“诶?”“他爸妈出去打工了,他搬到他姑家去住,在那附近上学。哎呀,我想起来那天跟爸妈到他家玩儿,那小子不愿意换学校,跟他爸妈怄气,拿小石子砸窗户,把窗户砸裂了,我的天,被他爸一顿好打!”

  她仿佛来了兴致,整个人激动起来,见我没什么反应,她就兴冲冲的跑到女孩堆里:“你们听我说啊,徐辉那天被他爸打得真惨啊……”

  我呆呆的立在原地,心里重复着小翠刚才说的话,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摸了摸桌肚里的象棋,泪在眼中打转,“徐辉,没有说再见是意味着还会再见吗?”

  下午第二节课,天空有雪花簌簌飘落下来。我不得不佩服妈的预见能力。

  到放学的时候,雪花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滴。许多同学的家长打着伞来接他们回家,他们把课本放在了桌肚里背个书包就走了。

  我曾经也这么做过,直到第二天发现我的书本躺在操场的水洼里我才老老实实的背着它们回家。

  我像早上一样收拾好自己的行装,艰难的撑开伞抱着我的象棋出发了。

  一路上,不断有家长问我,“林峰,你家那么远,没人来接你吗?”“我早上带伞了。”我两手举着伞艰难的回应。

  “啧,看林峰多能干,你个小崽子早晚都要接送!”他们别过脸去教育自己身边的孩子。

  雨下得越来越大,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我觉得整个人都快被大雨淹没,我的伞随时都会被风刮走。脚里面浸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汲汲的声音。

  好在脚上冰凉的感觉随着时间逐渐消失,最后竟然觉得一双脚滚烫。

  我抬头看了看,这原本四十多分钟的山路因为恶劣的天气变得没有尽头。走着走着,前面拐弯处依稀出现一个人影。

  会是谁呢?谁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难道是家里人来接我了?肯定是的,我越想越兴奋,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我和来人越来越近了,我认出来是个成年男子,一定是爸来接我了。

  “爸,爸!”我大叫了几声,声音消失在大雨里。我紧赶慢赶赶到他面前,才发现原来是村里的一个要饭的,别人喊他大毛。

  大毛身上挂满了捡来的废弃用具,被我误以为是带的伞。

  他是个老实人,智商很有问题,年轻的时候家里人帮他娶了同样的老实媳妇儿生了女儿,女儿倒是聪明能干愿意养他,可他一辈子游荡惯了,仍旧每天在外面要饭。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啊?”我忍不住问他。他警惕的咕囔了几句就走开了,我只能听见“女儿”,“瓶子”什么的。

  我想起来他之前偷别人家瓶子送给女儿的事,大概是他要把身上的瓶子送去女儿家吧。

  这么大的雨,爸妈在家干嘛呢?我正想着出神,脚底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我惨叫一声,眼看要跌进水坑里,我赶忙侧了一下身子。这一歪不要紧,我整个人像铅球一样重重飞出去,又狠狠砸在地上。

  我的心跳仿佛一下停住了,胸口闷的说不出话来,身体也动弹不得。伞跟象棋嗖的飞了出去,大雨无情的浇灌我,我感到全身冰冷。

  半晌,我终于能活动了,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嘴里是雪渣混着雨水还有不断渗出的血水,腥腥的。

  手掌和四肢的疼痛慢慢向我袭来,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有尖锐细碎的石子扎进了手掌,再看看我的包,像刚从水里面打捞出来似的。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内心充满了悲伤,好像从没有如此让我难过的事。哭了半晌,我意识到除了大雨和浑身的凉意再没有其他回应我的事物。

  我小声啜泣着,慢慢站起来找到我的伞和象棋,一瘸一拐的向家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我就听见屋里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妈,我回来了!”我大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我把撑开的伞放在堂屋晾着,缓缓向柴房走去。

  难怪没有人回应我,原来家里来了客人,是干妈和干爷,正和爸妈凑了一桌在柴房烤火打牌。

  看到狼狈的我,干妈关切的问:“峰你回来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下雨天不好走,我摔倒了。”我老实的回答。

  “快来烤烤火”,她急忙站起来拉我坐在火堆旁,用内疚的口吻说:“哎呀真是的,都是我们不该来打牌,你妈也是的,我叫她去接你,她说你早上带了伞,说你一直都不要人接送的,看孩子搞的!”她取下我的包,掏出课本,“哎呀,书也湿了,快烤烤。”

  “书没事,烘烘就干了,孩子快烤烤,别着凉了。”干爷也在一边帮腔。“小孩子哪有不摔跤的。有什么关系。”爸嘿嘿笑起来。

  “是啊是啊,我家丫头从不要人接送,最让人省心了。”妈笑着对我说,“坐这儿烤烤,锅里烧了热水待会洗洗就成了,晚上妈做鸡蛋给你吃!”

  我知道当着外人,再多关心的话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了,便机械的点点头。

  “哎呀,这幸亏是你家孩子乖,要是我家那小崽子,你看她得哭成什么样子,今天我叫她爹去接她了,回去不见我们不知道会不会发脾气呢。”干妈若有所思的说。

  “发脾气是锤少了!”干爷用嬉笑的声音说,“快洗牌!”

  我呆呆的坐在火堆旁,妹妹帮我一起挑出手掌里嵌着的石子。“乖孩子”是我从小就拥有的称谓,妈说这是她艰苦生活的唯一慰藉,每次她感到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就会想到她有那么乖那么听话的一个女儿,她就不忍心丢下我和妹妹出去打工。

  它真的是让我最自豪的事情,它让我觉得自己在为这个家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是的,我相信自己可以一直做一个乖小孩,我相信自己是这个家重要的一份子。我强忍着手上的疼痛不发出声音,眼前跳动的火苗还是模糊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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