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是个重视节日和生日的人,她能记得许多节日,也能记得许多人的生日。她对节日和生日都十分注重,绝不敷衍。这对我来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好事,比如我生日时的鸡蛋面,再比如说元宵的汤圆,清明的青团,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腊八的腊八粥。可是轮到这个腊月二十七,就是我大难临头的时候。
“二十七,洗纠结。必须全身洗干净!”妈的语气不容置喙,我还是不识趣的插嘴:“妈,为什么我去年二十七也洗干净了今年还是有纠结的事呢?”“不洗纠结的事就更多更麻烦了!”她板着脸,把我的头按进了水盆里。
平时我都是自己洗头洗澡,马马虎虎就过去了,可今日在妈眼里是个万万不可马虎的日子。我不喜欢她给我洗头,水不是流进我的眼睛就是流进我的耳朵,头皮也被指甲扣的生疼。整个洗头的过程就是“哎哟,轻点啊妈~”“别动,老实点儿!”捱过洗头还不算,妈说我平时都没有好好洗澡,所以我还要被盯着认真洗两次澡,每次我都冻得牙齿打颤。光是想起来,我就打了个寒战。
每当妈看到我胡乱擦了两把身上的水便开始忙不迭的穿衣服,她就开始叹息说:“你小时候你爷爷给你洗澡,连脚趾缝里的水都要擦的干干净净,就希望你长大变成一个讲究的姑娘,怎么就养的这样邋遢呢?”我也很苦恼:“太小时候的事已经不记得了呀,我记事以来自己就是这么洗的呀~”两个人都很无奈。
虽然自己洗澡是种折磨,但看川儿洗澡却是一种乐趣。这个小家伙有意思的很,要下水的时候大哭大叫死活不肯下去,该起来的时候又拳打脚踢死活不肯出来。我在旁边帮腔:“哎呀,川儿,快洗吧,不冷,舒服着呢……哎呀,川儿快起来,水凉了别感冒了~”看到被她搅的到处都是的水,我也会有模有样的说:“川儿,看你弄的,就不能乖一点吗?”虽然我说妹妹不是为了让她改掉这些所谓的坏习惯,只是为了享受一下教训别人的滋味,但我成熟的语气还是让自己颇有几分自豪感。
二十七一天家里人都在轮流打水烧水沐浴,二十八二十九就有的忙了。快到除夕,妈才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准备好,祭祀用的菜,自家人吃的菜,各种自制的小吃点心,米酒饺子,够她从早忙到晚。爸也有祭祀用的纸钱要准备,他右手拿一把小锤子,左手将刻有铜钱的印章放在冥纸上摆好,锤子敲一下,纸上便多了一枚铜钱。他依次依序的敲着,能敲上整整一天。
“我们穷,不能让祖先也跟着受穷啊”他总是这样念叨。我要将红纸剪成大大小小的“福”字,等到除夕那天,将“福”倒贴在门上窗户上,寓意着“万福临门”。我正认真剪着,妹妹晃悠悠来到我跟前,她每次这样摇摇晃晃,眼看着要摔倒了却能稳稳地立在我面前,因此在我心里林川就等于不倒翁。
妹妹伸开肉乎乎的小手,“姐姐”,她叫了我一声,“米米”。我抬头一看,她手里躺着几粒花生米,我便知道妈此刻正在炸花生米。“我忙着呢!”我示意自己腾不出手,她就把花生米吹了吹塞到我嘴里,乐呵呵的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叫着爷爷,我知道她铁定是两边跑送吃的。妹妹隔三差五过来,花生米,芋头圆子,花生糖的变着花样送,弄的我都不怎么吃的下饭,看着这几日日渐好起来的伙食,我感到十分可惜。
今年的除夕不同于往年,姑姑叔叔婶婶弟弟就连奶奶都被风雪隔绝在外,家里只有我们五个人,虽冷清但我觉得很自在。一大清早我和爸贴完了剪纸对子我就问他要了一小段炮竹。我把一个个小炮竹拆下来,呲的一声划着一根火柴,点了炮竹的引线迅速丢出去,赶忙捂住耳朵。砰的一声,小炮竹炸开了,喷出青色的烟,我乐得合不拢嘴,妹妹蹦蹦跳跳的咯咯直笑。
“林峰,跑远点玩儿去!”妈不满我制造的噪音,我就悻悻的带着妹妹去了稻场边。一小会我手里的炮竹就没了。我去找爸要炮竹,他说正月间别人到家里来需要放炮竹迎接,过完正月十五有剩下的再给我。十五啊!我怎么算都还有好多天,只能失望的拉着妹妹去堆雪人了。整个上午爸妈都在准备祭祀,听爸说祭祀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敬奉神明和祖先是完全不同的礼法,我实在记不住繁多的礼仪,只能在祭祀当中磕个头,请求祖先不要怪罪我这个无知的人。
我和妹妹在外面耍了一天,终于盼来了夜晚。年夜饭会是我们这一年吃的最丰盛最开心的一顿饭,特别是今年,只有几个最亲近熟悉的人在身边,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快活。这么多饭菜里,我最期待的是一种叫做“猪大肠”的美食。
猪大肠并不是单指猪的肠子,而是将糯米洗净,留少许水,加入适当盐,红椒末,生姜末,瘦肉丁,腌上几个小时,再把混合的糯米装进洗净的猪肠里面,装的时候要注意不能装入过多水,全都装好密封,再将“猪大肠”放到锅里煮熟后取出放凉,第二天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切成薄片,锅里刷少许油,油热后薄片入锅,小火煎至两面金黄即可。吃到嘴里,外焦里嫩,满嘴都是糯米的香气和一点点睛的微辣,让人觉得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这是妈每年都会做的美食,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手艺,让我们这边的人既羡慕又赞不绝口。我和妹妹巴巴的扒在锅灶台上,口水直流三千尺。今年家里人少,我们可以把美食吃个够!吃了最让人满足的饭,爸还拿出一桶烟花吆喝我们出去看,随着砰砰的一声声巨响,天空中开出了五颜六色的绚丽花朵,花朵绽放的瞬间有美丽的光照在一张张笑脸上,“峰儿,难得买的烟花,去把爷爷喊过来看呀!快去,再晚就放完了!”“好嘞!”接到爸的指令,我迅速跑到爷爷房间,“爷爷,快出去看烟花,可大可漂亮了!”我伸出双手比划烟花的形状,兴奋地跟他说。
他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听到我的话,他拿起旁边的拐杖,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边,“我在这里就能看的见,峰儿快出去看吧。”虽然他的声音是喜悦的,我却能感受到他的身影格外落寞,“爷爷,”我小声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反应,我便转身出了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爷爷再也回不到原来意气风发的样子,甚至,我觉得他再也不会开心了。我失落的走到爸身边,“爸,爷爷不出来。”“哦,他想你叔和姑姑们,随他去吧。”“峰儿快看,这个好高啊!这个是最高的了吧!”妈开心的大声叫我,我开心的答应着。我满脸含笑的看天上的烟花,脑海里却抹不去爷爷落寞的背影。我决定待会好好问问妈关于爷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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