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潼在医院也就躺了一天就打着石膏重新活蹦乱跳。
马上就是除夕,再不买票回去就得在这边过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况且不光是纪建滨,连梁长磊也开始一天两通电话询问这边的情况。
俩老子其实都是担心儿子的人身安全,一个担心儿子的术后恢复,一个担心儿子真被人打死。
因此,胡艾华提出带纪潼回去,没提梁予辰的事。梁予辰自然识趣,只字不提回国。
纪潼心里过意不去,说:“哥,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哪怕租个房子住在外面也比在这边强啊。”
梁予辰说不用了:“这边还有工作。”
他是有工作的人,哪能说回去就回去,况且钱也还没赚够。往后没了家里的扶持,纪潼又还没工作,两个人后半辈子要想安安稳稳在一起,没点积蓄恐怕不行。
简言之,得攒老婆本儿。
腊月二十八那天三人一起回了趟梁予辰的公寓。
胡艾华看见卧室里纪潼的衣服和各种用过的东西,脸色一时很不好看,黑着脸收拾行李。纪潼借口有东西落在了隔壁,去找了趟吴忧,再回来时将手偷偷摸摸地背在身后,悄声喊:“哥,你来一趟阳台,我有话跟你说。”
雪融之时天放晴,路上行人两三。
两人不便独处,人虽远离卧室但推拉门却有意大敞着。梁予辰过去以后纪潼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带着他转了半圈,让他背对阳台。
“怎么了?”梁予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似乎想看看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纪潼抿着唇,左手从身后拿出来,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透明亚克力箱子送到他面前:“这个送你。”
梁予辰定睛一看,里面有两只乌龟,小小的,额头一点红,在箱中的草上爬来爬去。
“这是什么?”
“乌龟啊,”纪潼撇他,“这都不认识……”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送我这个。”
外头雪霁初晴,烂漫阳光晃着纪潼的眼。他垂眸盯着梁予辰的喉结:“哥,以前是你等我,以后换我等你,多久都没关系。”
乌龟爬得再慢,只要初衷不改,总有一天会行至终点。
梁予辰单手轻松握住两只小乌龟的家:“回去了好好考研,我一有空就飞回去看你。”
纪潼右臂还包着蓝色的布托,手指慢慢往前伸,戳了戳小家的透明墙壁,把两个小家伙吓得原地打转:“知道了,我等你。”
又说:“不过也别太久好不好,我不擅长网恋。”
梁予辰看着他动来动去的发顶,好整以暇道:“两年后回去帮你拔网线。”
“两年啊……”他撇了撇嘴,“两年好久,不过算了,说等你就等你,大丈夫从不食言。”
刘海挡眼睛,梁予辰越过落地窗看了眼没人的客厅,然后替他拨了拨,“自己在国内尽量安分守已,少做危险的事,我不在没人看着你,怕你上房揭瓦。”
纪潼嘟哝,“你在我照样上房揭瓦。”
一见梁予辰横了眉,他又急忙补充:“知道了知道了,我听话就是了,龟爸好啰嗦。”
梁予辰哭笑不得:“你叫我什么?”
“龟爸啊,小乌龟的爸爸。以后我就这么叫你,这样我妈就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两人要认真地开始搞地下恋情。
“那你呢?”梁予辰逗他,“龟弟还是龟妹。”
“你休想占我便宜!”纪潼立马仰着脑袋严词拒绝,“换一个换一个。”
梁予辰想了片刻,右手捏了下他鼻尖:“龟背吧,乌龟爸的宝贝。”
纪潼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浑身夸张地一抖:“好肉麻好恶心。”
“咳——”胡艾华在卧室门口清了清嗓,“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立刻收起笑容对视一眼,“走吧龟爸”,“龟背先请”。
接下来的一幕由茶几上的两只小乌龟全程目睹兼转述。
胡艾华将他们叫到客厅是为了与他们约法三章,她坐着,两个儿子站着。这三章说来倒还算简单,不难记。
一,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有任何亲热的举动;
二,他们两人的关系可以暂且不变,但不代表她接受,说白了是静观其变。而且这层关系仅限他们一家四口知,不能告诉任何其他人,包括纪建滨,她更不负责替二人说服梁长磊;
三,两人的学业、工作必须一切如常,有任何一方受了影响就必须即刻停止这种关系。
她说的影响当然不是说谈恋爱分心这种影响,她指的是一旦被人知晓,纪潼可能不被老师同学接受,梁予辰可能会被上司同事另眼以待。只要出现其中任何一种情况,他们这种岌岌可危的关系就不能再继续下去。
“纪潼,你同不同意。”她挑起眼看着左边这个半残。
纪潼毫无意外地听完,左手挠了挠耳背,小声说:“同意。”
“那你呢予辰。”她又转向右边这个眼镜。
梁予辰扶了扶眼镜:“以您说的为准。”
戴着这三重枷锁,纪潼不情不愿地出发飞回中国发展网恋事业,泪洒特纳机场,进关前忍不住叮嘱:“龟爸快点儿回来,祖国等你建设,家乡等你支援,龟背等你拔网线。”
梁予辰将推了一路的行李箱递过去:“知道了,龟背在家要听话。”
他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剩个胡艾华,在一旁皱着眉听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想抓早恋苦无证据。
十来个小时的飞行后母子二人终于到了家。
梁长磊在家等了他们一天,一见面就是一脸的心事重重,可当着他们母子二人的面又只有叹气。反倒是纪潼,面对继父时表现得相当坦然平静,一碰面就给梁长磊鞠了一躬,吓了老人家一跳。
“梁叔叔,对不起,害您担心了。”弯下腰时眼珠子还在疯狂地动,一脸的诡计多端。
伸手不打笑脸人,梁长磊许多非议无法出口,生生憋了回去。
纪潼趁胜追击:“我哥其实特别想回来过年,他说他特别想您。”
本是想在第一时间替哥哥刷波好感度,没想到刚听到这里梁长磊立刻就开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还有脸回来?”
他护兄心切,脸瞬间绷紧:“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没脸?之所以没回来是顾忌您的身体,怕您生气。”
一席话噎得梁长磊拂袖而去。
胡艾华更是不悦,伸指戳他的头:“我警告你,你们的事我随时可以不同意,别一天天的胡言乱语。”说完便追随老公回了卧室。
纪潼耸了耸肩,拖着箱子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开始用独臂顽强地收拾东西。慢慢悠悠收拾到最里层,他拿开两条牛仔裤,箱底忽然出现一枚小小的、眼熟却又眼生的物件。
说是眼熟,是因为这东西他在梁予辰车上见过。
说是眼生,是因为这东西虽一样,却新得很,不像是那一枚。
他拿出来一瞧,顿时心花怒放,压根儿没有心情再继续收拾,忙不迭趴到床上给网恋对象打电话。
结果嘟了好多声才通。
“龟爸龟爸,呼叫龟爸。”
“在呢。”梁予辰那边还是清晨,声音沙哑又困顿:“今天周末,我休息。”
“喔喔,”纪潼把这茬儿给忘了,装模作样地说:“不好意思啊,吵醒你啦?”
梁予辰翻了个身,问他什么事。他也跟着翻了个身,直接用耳朵跟被子夹着手机,面朝白墙玩儿自己的卫衣绳子:“你什么时候把平安符塞我箱子里的,我都不知道。”
“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
“从你车上取下来的?”
“不是,我找Constance要的。”
一袋四枚,恰好还剩了这一枚,也亏了Constance始终没扔。
他又扯了枕头过来抱在怀里,结果露出了枕头下面的思妥思,想也没想便扔进了垃圾桶里。
“龟爸,我告诉你件事,你别生气。”话虽是认错的话,字里行间却没半点歉意。
梁予辰在那边敛了敛神,坐起来:“洗耳恭听。”
“我刚才跟梁叔叔吵架了。不过也不算吵,反正就聊得不太愉快。”
“怎么了?”
“……聊起你回不回来的事,他说的话我不爱听。”
梁予辰瞬间明了,按了按被铃声突然炸醒的太阳穴:“没必要跟他吵这些。”
“我知道……”他把卫衣绳子衔在嘴里磨牙,发音含糊,“可我就是忍不住,任何阻挠你回国的人都是我的阶级敌人。”
那头传来低沉的笑声,笑完后说了一句:“别再制造阶级矛盾,尽量搞好跟你公公的关系。”
纪潼一下将绳子从嘴里吐出来,臊得不行:“什么公公,那是我后爸!”
“都一样,都是爸爸。”
梁予辰坏就坏在这一点。表面闷葫芦一个,内里能说会道,心思和口才比风扇转得还快,所以才能当上面那一个。纪潼外表是虎本体是猫,额头上的王字是拿蜡笔画的,顶天了在家当个宠物。
正交流阶级感情之际,胡艾华从卧室出来了,脚步声很容易辨识。他登时一个鲤鱼打挺:“先不说了啊龟爸,龟背妈过来了。”
电话撂得比兔子还快。
大约是见他卧室门开着,并没有什么可疑,胡艾华没进去,只在客厅打开了电视,恰巧卫视正在播粤剧,老母亲粗着嗓音念台词:“我生你不如生块儿叉烧。”
电视音量即刻被调大,简直躲到厕所都能听得清。
纪潼灰溜溜地蹲回箱边继续收拾。
岁月催人老,网恋使人愁,他跟梁予辰这“半地下恋情”无论如何还得继续下去。
不过哥哥有句话还是说得挺对,不能再制造阶段矛盾,自己既然先一步回了国,也算占据了主场优势,怎么说都得给将来要携龟归来的龟爸铺铺路,不能将难题全留给梁予辰一个人。
当晚他琢磨来琢磨去,制定了一套完整的作战策略。
巧的是这一晚胡艾华跟梁长磊也有过一场深谈。两人毕竟是盖同一床被子的关系,许多话可以说得很透。
梁长磊习惯开门见山,没有那么多心眼。他说:“华华,你们没回来之前我已经想过了,这件事是予辰的错。你放心,他的工作我去做,如果他执迷不悟,那这个家以后就不欢迎他。”
语气深沉,说得很慢,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胡艾华听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靠在床头侧转过身体,正要开口却见他接着道:“不过他毕竟是我儿子,人家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他就是有天大的错,我是他爸,也不能全怪他。以后他再回来,虽然不让他回这个家,我还是想让他回店里,帮个忙也好。万一他哪天想通了要回国工作,那就让他自己租房子,离我们近一些,只要我还能看着他就行。”
这番话言辞恳切,说完他自己就先叹了口气,父子之情终究是难以舍下。
胡艾华静静听完,手伸过去,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次我过去,了解得会比你多一些。依我看,他们俩的关系没那么容易断。纪潼这小子也不知怎么了,”她顿了顿,心有余悸似的,幽幽说了四个字,“死都不怕。”
那边发生的事梁长磊差不多全知道,毕竟纪潼手上还有伤。他覆住老婆的手安抚:“孩子的事过后再慢慢解决,不急,但别拿命开玩笑。咱们也都老了,你生气我明白,所以你打他们骂他们我不计较,换了我也会这么做,谁都有脾气。但是拿生死的事去赌,实在没有必要,你赌自己的命,赌输了,孩子心疼,我也心疼;赌孩子的命,要是孩子真有个好歹,咱们下半辈子还活不活?”
字里行间全是对这个家的在乎。
胡艾华心绪难平,靠着他说:“磊哥,我当时话赶话说到那儿了,说了几句对不住你们父子的,你别怪我。”
梁长磊摇了摇头:“你脾气大,我一早知道。”
她与纪潼母子脾气是一脉相承的火爆,只不过一个外强里也强一个色厉内荏而已。不过幸好,梁家父子都懂得包容,这既是缘分也是运气。
就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他们二人起床,走到外间成功被震了个清醒。不为别的,就因为纪潼居然早起做了吃的。
包子、鸡蛋、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桌早餐,香气诱人。
“这是……你做的?”胡艾华率先发问。
“不是啊,”纪潼站在桌边扬了扬包着固定带的手:“这些都是我出去买的,妈你忘了我还是个残废呢。”
说话时笑得还颇为自豪。
他的懂事来得太突然,老两口不明所以,一人拿了个碗盛了粥:“今天升的是什么太阳?”
“孝顺的太阳。”纪潼坐到他们对面,左手舀粥送到嘴边吹了吹,尝了一口,发觉没糖的也挺好喝,一抬头却见对面二老纹丝不动,“你们也吃啊。”
二老对视一眼,这才慢慢起筷。
“包子好香,你们吃你们吃。”
“没事没事!鸡蛋我自己来剥,我可以的。”
“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我身残志坚!”
梁长磊跟胡艾华被他弄得坐立难安,反复用眼神交流,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吃到一半,纪潼左手不便,拿筷子夹包子结果连筷子带包子一起掉了,梁长磊便起身帮他又拿了一双,送到他眼前:“给。”
纪潼握住筷子的那一头,脑袋也抬起来,看着梁长磊似有话要讲。
梁长磊松了手,疑问地看着他。
只见他憋了几秒,憋出一句:“谢谢爸。”
叮咣一声,胡艾华手里的汤勺掉进了碗里,黄悠悠的小米粥溅得到处都是。梁长磊则身体僵硬表情也僵硬。
“你叫我什么?”
既然横竖都是爸爸,叫一叫又不吃亏。
“谢谢爸爸。”他手捏紧筷子又重复了一遍,叫完也不敢看梁长磊的反应,埋下头去拼命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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