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纪潼跑回了学校。没有回自己宿舍,而是直奔研究生宿舍而去。
毕竟是周六,席嘉程压根儿还没醒,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后下床开门,表情很不耐烦:“谁呀。”
拉开门见是纪潼,脸上的烦躁还没来得及收起。
“嘉程哥,是我。”
“纪潼啊。”席嘉程左手插兜,身体往旁边侧开让他进去。
“有什么事儿么?”边问边走到床边换了件T恤,头上仍旧乱如鸡窝。
纪潼走到梁予辰的桌前停住。眼前的一切似乎如常,书还在,台灯还在,水盆、毛巾都还在,就连他们去年一起玩扭蛋机得来的路飞小摆件都还在。
他心里忽然有个念头:或许梁予辰根本没有走,就为了让他着急,所以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以退为进。
他急忙开口:“我哥的东西——”
“你是来帮你哥收拾东西的吧。”席嘉程却恰好转身,无意间打断了他,“那也用不着这么早啊。”
纪潼的后半截话就此断在喉里,梗了半晌仍然不甘心:“他走的时候连东西都没收?”
“没来得及。”席嘉程拿手抓了几下头发,对他态度极其随意,“再说他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来了也行,大概齐帮他收收,反正放着也是落灰。”
纪潼又问:“他昨天是直接从宿舍走的?”
席嘉程诧异,手停在发顶:“谁跟你说他是昨天走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他走的时候你不是也见着了吗?就那天。”
席嘉程心里觉得这弟弟真奇怪,两人吵架吵得见面装不认识,这下人走了又跑过来问他这些家人分明比他更清楚的问题。抓完头发他瞥眼过去,却被纪潼的表情吓了一跳。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怪可怜的一点儿都不像你……”
纪潼一张失了血色的脸苍白如纸,追问:“那天是哪天,我遇见你们的那一天?”
两个人像打暗语,说话绕来绕去。
席嘉程已经发觉事情不对劲,收敛起随意:“没错。那天他跟他导师一起去的外地,没从平城飞。”
纪潼静了一下,轻轻喔了一声,脸上强装镇定:“原来如此,那天我没注意。”
接着他慢慢坐下,低了头表情模糊,又轻轻咦了一声,说:“不对吧,他那天没拿行李,是不是很快就要回来?”
席嘉程淡淡道:“行李在后备箱里。”
纪潼又喔了一声,张了张嘴,却没再发出什么声音。
他开始努力回忆那天的场景,梁予辰看了他一眼,他很确定。可当他想看清那眼神里有什么,却又无论如何回忆不起。
一秒钟连打个喷嚏都不够,哪够他把梁予辰看个够。
席嘉程给他空间,说:“我一会儿还有约会,得进去冲个澡,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拿走什么要留下什么你自己决定。”
走到浴室门口又忽然回头:“对了,他的自行车还在车棚里。走之前跟我说让我帮他卖了,我发了个帖暂时还没人理,要不然我再——”
“别卖!”纪潼急急打断,说完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又缓和道:“别卖了,多麻烦。”
那辆车骑过多少公里,梁予辰就在纪潼的人生里走过多少公里。柳条绞到轮胎里,他们俩蹲在路边修理,梁予辰说纪潼拿柳条抽他是累人累已,纪潼说梁予辰连这么点故障都修不好是王八成精。
纪潼想到过去,又要忍哭又要忍笑,表情出奇得怪异。
席嘉程盯着他的脸:“随便,不卖我省事。钥匙在右手边第二层抽屉里,你找出来骑走吧。”
浴室门随后合上,空气就此凝结。
纪潼拉开抽屉。
里面的东西放得杂乱无序,一点儿也不像主人的风格,钥匙是他唯一熟悉的东西。他小心翻看,见到一副跟自己同款的无线耳机,只不过是黑色,没能被梁予辰带走,静静搁在屉里。还有抽得只剩三根的万宝路,两支用过的打火机,空空如也的名片夹,水果店的自来水缴费证明,展会宣传册,一盒胃药。
这个抽屉是藏起来的个人电影,为防剧透,从没让纪潼看见过。
他对着开启的烟盒怔神,忆起梁予辰吻他那晚地上的烟蒂。
梁予辰也许无意隐瞒,只是他从未留意。又或许烟是用来给别人抽的也不一定,毕竟常出去见工作场合里的人,递烟是一种社交礼仪。
那药呢?
药当然只会是买给自己,而且只有一种,说明梁予辰只吃这一种药。既然头疼脑热一概不放在心上,会让梁予辰吃药的病自然不是小病。
他恨自己不留心。倘若是他,咳嗽一声、打个喷嚏梁予辰也会问一句。
以前他以为他们是彼此的斯坦尼康,互相记录生活,从头至尾,一镜到底。现在他发现梁予辰的那一部经过了精心的剪辑。
看完了电影,他恍恍惚惚站起来,从房间里翻出一个用过的纸袋,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全都装好,自私地决定带回家去。
家里又满又空,需要这些东西把回忆赶出去。
走的时候他在门口停留,转头浏览了整间宿舍,又回去将哥哥的拖鞋整齐摆好,收进书桌的最里角。
哥哥回来后还要穿的,别沾上灰。
自行车由他骑走了,骑着回了家,四十多分钟,累得气喘吁吁。纪潼发觉哪怕不载人,骑回家也不容易。将车小心翼翼停好后他提着东西上了楼,在房间一样样收拾,耳机摆在桌面,胃药写上保质期搁进医药箱里。至于烟跟打火机,就仍然收到抽屉里——
让它们跟以往哥哥的东西搁到一起。
可惜梁予辰心细如发,离开时宿舍没有收拾,这间睡过两年多的屋子却仔细收过,所有东西带走得一干二净。
大约……大约就在宿舍的那几口箱子里。
纪潼复又顿悟。
哥哥或许还会回来,但不会再回这个家,不会再回这里。
眼前的抽屉只剩下他自己的东西,纪潼望着它们出神,许久后忽然又燃起希望,在一个盒子里翻,终于翻出一件哥哥的东西来。
是他们初相识时梁予辰折过的纸,那座纸房子。三角形的屋顶,四方的墙,上面用铅笔画了面窗。当时或许只是随手一叠,叠得不牢,此刻再拿出来已经松散。
纪潼想复原却手笨,急得直哭又不敢哭,怕打湿了这仅存的一点念想,忙乱间纸房子被他彻底弄坏,纸张重回四四方方。
纸心朝上,闷了许久的小秘密重见天日。
两年前的梁予辰在纸上潦草匆忙地写了一句:désolé.
只不过叠了起来,没让纪潼看见。
那时他们因为一件小事怄气,梁予辰想道歉,又放不下哥哥的身份,因此写完后复又放弃,没叫他瞧见。
纪潼双眼涨得疼,轻声自言自语:“没劲”,说完克制着发颤的身体,心里却忍不住高兴。
还好,哥哥不算没留下只字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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