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梁家父子约好搬过来的日子。
纪潼早早躲了出去,跟一帮同学凑在杨骁家玩狼人杀,从早上十点一直酣战到下午四点。一群不满二十的男生肚子饿得咕咕叫,无奈杨骁爸妈不在家,没人招呼他们吃喝,只得在饿死之前作鸟兽散。
两分钟溜达回5号楼,刚一出电梯他就看见自己家大门朝外敞着,里面隐约有好几个人说话。
“妈。”他探着头喊了声。
换了鞋进去一看,客厅跟阳台堆着几件用胶带封了口的纸箱,两个穿工服的老爷们儿挤在小卧室里正在组装一张上下铺。
这应该就是他妈前两天特意提过要换的双层床,为了那个便宜哥哥。他打量着眼前这张床,下长上短,是个梯形,而他睡了近三年的那张单人床早没了踪影。
“儿子回来啦?”胡艾华正抱着碗樱桃吃,扭头将他拉过来,腾出一只手扯他的脸颊肉。
纪潼躲开不高兴地问:“你真把我床卖了?”
“难不成俩大小伙子睡一张床,不嫌挤得慌。”
“就不能不让那爷俩搬进来?”
“你妈我证都领了你还想让我分居,存的什么心你个不孝子。”
母子俩就跟套过词似的,说一句怼一句。
“不是……证该领领呗我又没说一个不字,干嘛把人家儿子也一起接收了,你是缺老公又不是缺儿子。”纪潼索性挑明。
胡艾华扑哧一笑:“听明白了,我儿吃醋。”
“没跟你开玩笑,”他觉得他妈没把自己说得话当回事,气不打一处来,正色几分道,“妈,能不能别让跟屁虫进咱们家?”
这话就难听了。
胡艾华呸的一声吐了个樱桃核到手心,定定瞧了他一眼,眼神里有许多意思,但没说话,反而转身往客厅走去。纪潼跟着也坐到沙发,指望能劝得他妈回心转意。
里屋叮叮当当,安装工人麻利地工作着。客厅里反倒寂静,梁家父子不知去了哪。
“潼潼,妈妈问你,假如今天是我要住到你梁叔叔家里去,带不带你?”胡艾华似笑非笑望着他。
说带,等于默许了梁予辰的入侵;说不带……怎么能不带呢?
“我跟他情况不一样。”纪潼嘴硬。
“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没别的去处。”
“你以为他有?他三岁没妈,是你梁叔叔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扯大的。跟他比,你是太幸福了。”胡艾华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太阳穴。
“可……”纪潼一时想不出其他由头来反对。
“华华——”
门口传来梁长磊的声音。
“哎!”
他妈应了一声,起身之前捏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低声道:“宝贝潼潼,给妈一个面子,好吗?”
—
无论纪潼多不情愿,梁予辰最后到底搬了进来。
东西不多,俩大男人加一起也才四口纸箱添一个24寸的行李箱。很难想象他们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纪潼就算去睡桥洞恐怕也比这东西多。
招人讨厌的梁予辰今天换了身白色文化衫,左胸还印着大学名和校徽,下面穿着条牛仔裤,依然是最普通的款式。
四箱东西里有两箱是他的,行李箱也被搬到了小房间。打进门起纪潼就坐在书桌前假意看书,耳朵听着背后的动静。
梁予辰知道他在观察自己,没当回事,对他的幼稚又多了层认识。可床有两张,谁睡上面谁睡下面令人犯难。
他拿眼丈量长度后决定跟纪潼商量。
“纪潼。”
叫了一声,没反应。又补一声:“纪潼。”
这回有点儿反应,纪潼耳朵动了动,但还是没搭理他。
环保起见,一旦开了空调房门就是随时关着的,屋里隔出一片安静,只要耳朵不聋早听见了。事不过三,到第三声再没人理梁予辰就打算出去找片西瓜皮,扣这小王八蛋后脑勺上,看他有没有反应。
“纪潼。”
小王八蛋终于将书一合,等了两秒慢悠悠转过身,斜瞟他:“干嘛?”
模样十分欠揍。
梁予辰站在纸箱旁边,额上忍出一层细汗,告诉自己打人犯法。他以商量的语气:“晚上你睡上面吧。”
纪潼一听简直气乐了。下铺方便,又比上铺宽敞那么多,你当然想睡下面。而且这人也太不客气,到人家家里来住不警醒着寄人篱下,倒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了主人,连点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他将手肘搁在椅背上,语气鄙夷:“你哪位,我凭什么听你安排?”
梁予辰本来有话可解释,但看他表情,知道说了不过是自讨没趣,便蹲下去拿着美术刀开箱,面无表情地道:“没人安排你,我睡上面也行。”
“别‘也行’啊。”纪潼拼命臊白他,脸上得意洋洋,“委屈谁也别委屈了自己,趁行李还没拿出来赶紧换地儿,打车费不够我贴你,一个人搬不动我送你,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这嘴碎的。梁予辰刀一顿,决定治治小王八蛋。
他抬起头仰角视人,配上个阴鸷凶狠的眼神,晃着腕子一点点往跟前靠,作势要揍纪潼:“你、确、定?”
“你……”
纪潼万没想到他居然敢伤人!愣了一秒后瞳孔倏然放大,整个人挤在椅背跟桌子之间拼命往后靠,眼睁睁看着人越来越近条件反射般闭紧眼:“你你你你想干嘛?!我告诉你别轻举妄动啊我可会武术!”
铬噔噔,铬噔噔,耳边响起美术刀伸长的声音,听得纪潼寒毛直竖,缩成一团的身体轻轻发起抖,生怕下一秒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身上多一窟窿。
几秒后传来一声笑。
“还以为你多大胆子。”
睁开眼,梁予辰反握着刀,刀刃在掌心藏着,看笑话一样看着他。
纪潼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心有余悸中气愤起身,走到跟前对准他小腿一通乱踢:“梁予辰你丫王八蛋!你丫有毛病!”
说谁王八蛋?
梁予辰抓不牢他,腿上挨了好几下,别说还挺疼。
客厅看电视的胡艾华听见动静进来,喝了一声:“潼潼干嘛呢?!不许踢你哥!”
“妈!”纪潼一溜烟跑到亲妈身边揽住胳膊告状,“他拿刀吓唬我!”
“纪潼说他会武术,给我演示呢。”梁予辰露出平和的微笑,“胡姨放心,我没乱来。刀是钝的,连胶带都划不开。”
说着在箱子上用力划了两下,胶带纹丝不动,纪潼惊了。
胡艾华笑起来,食指戳上纪潼的头:“他会个屁。”
—
闹了这么一出,纪潼老实多了,开始一言不发地盯着梁予辰往外拿东西,防贼一样防着他。
箱子里大多是衣服,单用一层透明防尘袋裹着,简直令人疑心干不干净。总算这身家细软也没几件,两三下就拿完了。
梁予辰站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房内仅有的一面衣柜墙上。
“衣柜怎么分。”他问纪潼。
“你还想用我的衣柜?”纪潼一开口就气死人,“你想得美!柜子就这么点地方早被我占满了,腾不出地儿。”
说完一扭身接着装模作样地看书。
身后静下去,像收音机被人扔进了深海里,静得令人发慌。接着有割纸板的声音,还有箱子在地板上摩擦的沙沙声。
后来门开了又关,响起出去的脚步声。纪潼急忙回头看,发现地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两口纸箱裁矮了半截,并排在床底下藏着,就剩那个行李箱还靠在墙角。
看来衣服应该还在纸箱里。
纪潼非但没有不落忍,反而一撇嘴:“寒碜死了。”跟流浪汉一样。
几分钟后梁予辰回了房间,不用任何人嘱咐已经知道要随手关门。纪潼不想跟他长时间待在一起,干脆拿了睡衣先去洗澡。
等回来时推开门,梁予辰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正在拉行李箱的拉链。
上铺的床单已经铺上了,毫无特色的麻灰色。意外的是下铺也铺好了,是原本放在衣柜下面的干净床单。
一身背心睡裤的纪潼擦着头发坐到床边,伸出脚蹬了一下行李箱的轮子,拖鞋上的水甩出去溅到梁予辰的裤腿上。
“谁让你随便开我柜子的,弄坏了东西你赔?”
梁予辰心里这叫一个来气,帮你隐瞒早恋的事你非但不感激,反而三番四次刁难。他拿手抹了抹裤腿上的水,转过头来郑重回道:“你妈铺的,我没动过你东西。”
听着跟骂人似的,而且声音很沉,嗓音是发育完全后的成熟,比纪潼的厚得多。说完后又觉得口舌之争无益,低头继续自己的事情。
顺着他的动作,纪潼这才发现行李箱里全是书,除了书就只有皱成一团的报纸,掖在箱子的上下两头,应该是防路上把书磕坏。
梁予辰不打算把它们拿出来,只是一件件检查有无破损,左手边渐渐垒起一小堆。纪潼看着看着,慢慢眼放精光。箱子一多半都是漫画,而且是成套的。他也爱看,自然心里发痒,伸着脖子偷瞧。
“学霸也爱看漫画呀?”他索性将毛巾扔到床脚,人凑了过去,“我当你多认真学习呢。”
两人蹲在一处,梁予辰仍旧不肯正眼瞧他,气还没消,“我还有那么多外语书你怎么看不见?”
“哟,还有法语的。”纪潼挑拣出一本宽大薄硬的法文漫画,奇道:“你看得懂?”
“法语是我的二外。”梁予辰将书从他手里抽回来,重新摞回书丘:“你也别动我东西。”
嘿,以牙还牙。
“我看看怎么了,”纪潼根本不理会温良恭俭让那一套,倏地夺回那本书,“稀罕什么?整个房间都是我的,哪还有什么你的东西。”
强词夺理,刁蛮任性,梁予辰快被气得短命。
“诶,”他手肘碰过来,“这什么漫画呀,好看么?”
梁予辰手指在封面的“TINTIN”上,关爱弱智的眼神:“胡姨不是说你上过网课么,《丁丁历险记》都不认识?”
现在收费网课果真全是唬弄人的,他开始怀疑纪潼能不能认全26个字母。
纪潼辩驳:“准备高考太忙了就上过5节课,你少瞧不起人,等开学了我一准儿超过你。”
梁予辰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跟个小孩子置什么气。站起身道:“我去洗澡,你想看就看吧。”
反正你也看不懂。
“诶!”纪潼又不让他走。
他无声叹气,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月牙似的眼睛。
一肚子坏水的纪潼蹲在地板上抱膝瞅着他,蓝白背心里的身体纤细单薄,像只没发育完全的刺猬。
“所有书都能看?不单指这一本吧。”
梁予辰无奈:“我说不能你听么?”
纪潼眨眨眼:“我很乖的,别人的东西从来不乱翻。”
—
后来他不仅把所有书都翻腾了一遍,还把其中感兴趣的挪到了书架上,美其名曰为行李箱减负,坚称自己是好心。
梁予辰没翻脸,还挑了本《简明法语教程》给他。才来一晚上就开始学习忍让包容,前路漫漫。
夜里11点,两个人跟各自父母打过招呼,回到房间熄了灯。
黑暗里梁予辰爬上床架,木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没请纪潼开台灯,纪潼就装没想到。
虽然喜欢那些书,可纪潼心里还是讨厌梁予辰,还是想他走。
空调调成睡眠模式,窗帘严严实实地拉拢了,一切跟以前都没差别。可就因为多了个人,这房间仿佛就彻头彻尾变了样,怎么躺怎么别扭。纪潼失起眠来,干脆开始筹谋如何能将躺在他上面的人赶走,越快越好。
月光透过窗帘布照进来,斜斜地映在床角。他头枕着手背,想着想着脑袋又开始放空,目光落在轻烟一样的床尾那一隅。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梁予辰的脚慢慢从毯子中伸出来,悬在床外,像凭空多出来的。
他这才意识到:梁予辰太高,床太短。
一般人到这时候心里即便没有不忍也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但纪潼是个例外。他两只手慢慢从脑后收回来,盯着那双赤裸的脚,严肃思考一个问题——
梁予辰吃的什么饲料长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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