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人,见惯世面,几人见纯贵妃这架势,都笑而不语。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反叫纯贵妃心里毛躁,好在有抱琴上前劝:“启祥宫里一定乱作一团,主子您这会儿去,愉妃娘娘、令嫔娘娘她们还要挪出空来照顾您,咸福宫离这儿那么近,咱们回去等,一有消息一定最先知道。”
抱琴客气地与几位公公说了几句,转过身朝纯贵妃使眼色,主子这是气昏了头,要公然抗旨不成?纯贵妃心里虽憋屈,道理还是懂的,半推半就地被抱琴劝回了咸福宫,但一进门立刻就打发她:“派人去看着,嘉妃要是一尸两命,立刻来告诉我。”
纯贵妃原是想,嘉妃分娩能引得皇帝亲临,必定是念旧情,她便想这份旧情能不能也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她到底和皇帝朝朝暮暮了好几年的,难道真的一丝一毫都留不下了?
这会儿抱琴退出门外,不知主子是不是在思量这些,可她心里有答案,皇上对咸福宫,是真真死了心的。就连抱琴都明白,比起嘉妃那种嚣张跋扈但什么都露在脸上的,自家主子这一份森冷阴暗的心肠,才叫人厌恶,连她都厌恶,何况旁人。
启祥宫这边,抱琴没有派别人来,亲自来等一等消息,但如今咸福宫落寞,出了三阿哥这样的笑话,纯贵妃颜面扫地,在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紫禁城里,抱琴这个咸福宫的大宫女,自然会跟着被人欺负,而启祥宫里都是嘉妃,早就跟着主子一道看咸福宫不顺眼了。
这边愉妃和红颜坐在产房外等,本以为经历过上一次这回都不会慌乱,偏偏遇上早产且母子都不大好的状况,谁也不敢放轻松,那里有心事去看门外的事,反是樱桃从门里见到抱琴来了,但启祥宫的人都不怎么搭理她,她孤零零地等在门前。
樱桃与白梨说了几句话,白梨点了点头,便让樱桃出去了。樱桃朝门前走来,从怀里掏出刚刚收到的金叶子,原是嘉妃打赏自家宫女太监,好让他们尽心为自己接生,她和白梨跟着主子过来,就也得了好处,这会儿笑着走向抱琴,说道:“抱琴姐姐怎么在这里站着,与我到那边去吧,这是嘉妃娘娘打赏的金叶子,方才各处来的姐妹都领了,我替姐姐收着呢。”
樱桃对抱琴一向很客气,她们各自为自家主子办差,时不时会在宫里一些地方相遇,抱琴和纯贵妃一般年纪,而樱桃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但每次相见,樱桃都是大大方方。特别是这几年咸福宫不如意,抱琴在哪里都少不得看人脸色时,还能遇见樱桃这样和善热情,抱琴很自然地就会觉得,樱桃是个好姑娘,而静下来再想一想,这好姑娘不正是令嫔娘娘调教的。
这边红颜想起什么,要吩咐樱桃,却见樱桃不在身边,白梨朝门外指了指:“看到咸福宫的抱琴来了,樱桃去和她说说话,她说抱琴一个人在门前站着,怪可怜的。”
愉妃和红颜一同朝门外看,果然见樱桃正和抱琴说着话,两人都微微含笑,不生疏也不过分亲近,看得出来这样打交道不是头一回了。愉妃轻声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体面能干,到底是和公公养的孩子。”
红颜想到前些日子安排千雅离宫时,她问樱桃有没有将来的打算,樱桃还是和多年前一样,要一生一世陪着红颜,红颜不勉强她,但心里有主意,但凡将来樱桃有想要离去的心思,她一定会成全她。在深宫,有没有得力的帮手对红颜来说很重要,可是她所在乎的人能不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对她来说更重要。
此刻听愉妃夸她,红颜笑道:“皇上也常夸她,从前还有些骄傲,不把宫里其他人放在眼里,如今学得聪明了。”
愉妃颔首:“她也明白,比起纯贵妃本人,抱琴还算不错,纯贵妃娘娘若是配从前的丽云,大概才会更了不得。”
话音才落,嘉妃新的掌事宫女秋雨从门里出来,慌张地说:“愉妃娘娘,太医说大的小的只能保一个了。”
愉妃和红颜的心悬起来,愉妃问:“你家主子还醒着吗?”
秋雨道:“醒着,说要保大人,可是、可是……”
众人都明白,大的是妃嫔,小的可是皇嗣,听说当年康熙爷的赫舍里皇后,就是拼死为康熙爷生下太子后驾鹤西去,在这宫里自己的命重要,还是孩子的命重要,显然由不得自己来决定。嘉妃倒是干脆的,但底下的人就为难了,嘉妃活着也就活着了,可若皇嗣没保住,他们指不定要承担罪责。
红颜与愉妃对视一眼,彼此心领意会,愉妃便吩咐秋雨:“保大人要紧,皇上是有旨意的,你们安心去做,若是大小都保得住自然重重有赏。”
殿内忽然一阵慌乱,惊动了门前的樱桃和抱琴,樱桃见抱琴张望着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拉了她说:“姐姐我们进去吧,指不定我家娘娘找我呢。”她一面说着,就带着抱琴进来,红颜和愉妃见抱琴行礼,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又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听见好消息,嘉妃实在命大,不仅保住了自己,连孩子也生了下来,只是没能如她所愿生个闺女好讨皇帝喜欢,生下了孱弱的小阿哥,且早产的孩子不好养活,一落地就被乳母太医带走,生怕有什么闪失。
嘉妃昏昏沉沉醒来时,听见愉妃在吩咐宫人照顾她的事,她不耐烦地睁开眼,竟还看到魏红颜站在屋子里,她一开口就有人围上来,嘉妃却厌烦地说:“我没事,我就是不想见到某些人在眼前,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的事。”
红颜知道这话是冲她来,但她奉命当差,嘉妃乐意不乐意都与她不相干,之后与愉妃一道离开启祥宫,愉妃劝她别放在心上,红颜笑:“若真放在心上,反是臣妾的不是,您说呢?”
如此,有惊无险,宫内又添一位阿哥,可嘉妃连生三个小阿哥,没有一次遇上好时候,四阿哥那会儿二阿哥没了,八阿哥那会儿七阿哥才刚出生,到如今生九阿哥,竟遇上七阿哥和皇后都没了,她这运数,也真真叫人不可思议。但不论如何,眼下宫里膝下有三子,且都是皇阿哥,只有嘉妃一人,于是两日后皇帝下旨晋封嘉妃为嘉贵妃,也是她应得的尊荣。
自然此番下旨晋封的妃嫔里,是以娴贵妃晋皇贵妃为主,传说要做皇后的人,果然一步步距离中宫之位越来越近,而随她一道晋封的除了嘉妃外,还有舒嫔、令嫔和陈贵人。陈贵人是昔日王府的旧人,王府里跟进宫的,就属她最不得脸,如今皇帝封了她为婉嫔,也是看着年资给个体面,封是封了,却没有让她搬进东西六宫真正成为一宫主位,这个嫔位有多少斤两,谁都掂量得出来。
相比之下,年轻的两位令嫔和舒嫔同时晋妃位,才风风光光,她们一样的年轻,一样的美丽,甚至一样的都没有子嗣,嘉妃是靠着一个又一个阿哥爬上来的地位,连纯贵妃和愉妃都如此,可这二位却硬是凭着恩宠,一路风光。
而舒妃尚是选秀出身,家世显赫,昔日在宫内好不耀眼,能有今日也是早就注定的前程,反是被尊为令妃的魏红颜,人们仿佛忽地醒过神回过味,这个曾经在长春宫里当差的小宫女,转眼就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六宫晋封,要向太后谢恩恭听教诲,但皇太后还在与皇帝赌气,除了皇贵妃外一律不见,偏偏皇贵妃油盐不进,任凭太后说什么她都一副淡漠的姿态,自然也惹得皇太后不悦。
可现在旨都下了,事情都定了,而且是她亲口对弘历说要宣那拉氏为皇后,总不见得再由她去反悔。只能且看且行,将来再做打算。
红颜得以妃位,也许是尚未行册封典礼,还未经历那番神圣庄重,不论是皇帝最早告诉她,还是如今领了恩旨,她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自以为只是改了个称呼而已,再或是名下的分例比从前更优厚,不然其他又有什么改变呢?
如茵进宫来贺喜,舒妃是她的堂姐,红颜是她的挚友,若非皇后故世的哀伤还缠绕在心间,姐妹三人在一起该有许许多多的开心事和玩笑话,如今只是说些吉祥如意的话,不敢太放肆。
此刻舒妃被佛儿缠着出去玩,只有红颜和如茵坐在窗下,如茵笑道:“待皇贵妃封后,不知两位贵妃是否会有人在补上皇贵妃之位,到时候姐姐必然是贵妃,只可惜在往上都满了,可她们分明都不如你。”
红颜笑道:“怎么你也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不在乎。”
如茵道:“富察府里,日日都在讨论这些事,要知道皇贵妃终究是皇贵妃,离中宫还差一步,他们还没拿定主意呢。”更是语气沉重地说,“一直没敢告诉姐姐,为了皇上封娴贵妃的事,和敬不高兴。外头都传说娴贵妃要做皇后了,她自然也会听见,我去公主府时听嬷嬷们说,和敬为了这事哭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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