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期注定难过。二舅妈打电话来说,二舅的脚踝更严重了,已经住进了市里面的医院。
亲戚们义愤填膺,说县医院反反复复治疗,屁大的用没有,就是黑心讹钱。
我感觉到家里面异样的气氛,妈微蹙的眉头,爸担忧的神色,总是在他们发呆的时候一展无遗。
又一个周五我回到家,川儿作业本上沾着口水的黑洞惹得妈大发雷霆。
“给你买多少块橡皮了?总是丢!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用口水擦本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长记性!作业本就是你的脸面知不知道!我问问你今年多大了哈?你脸要是不要?你姐小时候哪让我操过这种心!不争气的东西,滚出去给我跪着!”
川儿张着嘴大哭,我瞄到她黑洞洞的后槽牙,想起她之前牙疼也哭得这样惨烈。
地里干活的同村人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同不知情的过路人说,这个点男人不在家,肯定是那家孩子妈打的,就冲我家大声喊,“好好的妇道人家学什么铁匠!自己的孩子悠着点捶!”
从此妈得了“向铁匠”的称号。但凡乡亲过路听到家里孩子大哭的声音就会打趣道,“向铁匠又在家捶孩子了!”
恼得妈逢人便解释,“我只是喉咙粗嗓门大,平常不打孩子的呀~”
“你给我过来!”妈大叫一声,拉回了我的思绪,她一把拎起川儿,把她按在门口的石阶上跪下。川儿挣扎了几次,终于老实下来改为小声啜泣。
我一直在妈边上拽她的衣角,求她放川儿一马,但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或许是住校离家的缘故,我总觉得从前和妈之间的那种默契消失不见了。
从前我,川儿还有妈之间,大大小小的矛盾多如牛毛,撞翻妈刚晒好的干豆角,弄丢她花花绿绿的绣花针线,打碎她心爱的陪嫁小茶壶……
每一次她都说自己恨得牙痒痒,但从没有哪一次她是真的生气。虽然她也扯着嗓门叫唤,但只要细心观察她的嘴角和眼神,总能发现她佯装发怒的端倪。
我蹲在川儿旁边,从书包里一样一样掏出来给她的礼物。她渐渐止住哭,眼神被一件件物什吸引过去,最后落在了好几包糖果上面。这几包糖是我刚得的。
傍晚回来路过大舅家,舅妈正拎着一桶猪食往猪圈走。我远远的站着呆呆的看着她,犹豫自己要不要喊她一声,两家的梁子已经结下好几个月了,关系仍没有缓和。
就在我走与不走犹豫彷徨之际,舅妈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弯腰放下猪食桶,朝我的方向看过来,脸上随即绽放出笑容,乐呵呵的“哎”了一声。
这清晰响亮的一声霎时间叫我无所适从,她以为我在叫她吗?我紧张的握紧了自己的书包带,脸涨得通红,嘴里小声把“舅妈”念了好几遍。
她示意我站住别走,自己慌慌张张进了屋,又火急火燎跑出来,从兜里掏出来好几包糖果塞进我怀里。
她说这都是送礼回的,她家没人吃这些。我看着她笑出的满脸褶子,努力忽视那半头刺眼的银发,还是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把我往外轻推了两把,叫我快回家去,天晚了要害怕的。
我机械的朝家的方向走,又快步跑起来。跑到竹林的拐角处回头,还是对上了她温柔关切的笑脸。我朝她摆了摆手,开始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家走。我的心砰砰直跳,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配得上那双思念的眼睛。
我没有告诉家里人糖果的由来,只是把每一包都拆开,然后选出妈最爱的水果口味的软糖,用自制的袋子包了,又端端正正的写了一封信,告诉妈困难都会过去的。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记得从前,无论我和川儿给爸妈送什么礼物,他们都会很高兴,妈把那些乱糟糟的图画装了锁在柜子里,说那些是她的宝贝。
天已经黑了,我和川儿一起坐在石阶上看星星,我在认真的找北斗七星,心里把七颗星星连成勺子,居然发现每一个“勺子”都很像。
川儿想要进去看动画片,我跟她说不用急,马上妈就会放她进去了。
我打开大门口的灯,抱着自己精心策划的惊喜走到厨房。妈正拉一捆柴进门,柴在门口卡了几下,我连忙过去抵住了门。“妈!”我用愉快的声音叫了她几次,她只是专心把柴拉进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眼扫过码放的大块木头,妈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始拿刀费力的把它们劈小。
“妈,爸呢?这个点怎么还没回来?家里柴不都是他劈的吗?”
依然没有回应。
“妈,妈!我跟你说话呢!”我不甘心的叫了好几遍,妈终于扔下了手中的刀,哐当一声,听的我心里也咯噔一下。
“我选了你最爱吃的糖,送给你的!”我掏出了糖果和信,恭恭敬敬的递给她。
“哼~”
她接过糖冷笑了两声,“糖能当饭吃?这都几点了不知道煮饭?来来来,你把糖分分,今晚大家谁都别吃饭了!”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一头雾水,“妈,你生什么气呢?”
“我为什么生气?这都几点了不知道烧火做饭!什么都不做就滚走别碍眼!”
“我不会烧火啊!你也没叫我做饭啊!”我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抬高了。
“你不会做就别烦我!你们都不会做,把会做的磨死了你们自己过吧!”
奶奶在房间一声声叹气,傍晚时分她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早早睡下了。姑姑总是和妈讨论,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那是她惯用的躲避干活的伎俩。
我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彼此间的不痛快和妈话里的指桑骂槐,却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难受。
“你有什么火朝我发干什么?就你有脾气是不是?你不想做就不做,不吃了就是了!”
我学她的样子冲她大呼小叫,她的样子看起来又惊又气,啪的一声把我的糖果扔在地上,用火钳捣了又捣,毫不犹豫的扔进了锅底门,下一秒我的糖果就随着熊熊火焰烧了起来。
我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撒腿跑了出去,拥有刚才行为的女人,在这一刻我不承认她是我的母亲。
我跑到石阶上坐着哭,川儿好奇的拉拉我的衣袖,“姐姐,你怎么也哭了?”
是啊,我为什么哭呢?在这个熟悉的家里面,我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妈从来不是一个乱发脾气的人,她说过为人父母很珍视孩子给自己的一切,可是今晚呢?她亲手撕毁了我的自信,从前我以为无论什么时候,我和川儿都可以给她带来安慰。到底是我以为错了,还是她变了?
“川儿,爸呢?这么晚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哭了半晌,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哽咽的问妹妹。
“爸去医院了,早就走了呀。”
“啊?什么时候的事?去什么医院?”
“去舅舅的医院呀,额,是前天吧,不对不对,是周二吧。”川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做出思索的模样。
我的心里有一阵不好的预感,突然就听见房间电话响起了来电音乐,“川儿,是电话响吗?”
“嗯嗯,是的!”川儿肯定的使劲点头。
我感到一阵头重脚轻,飘忽着走进房间,电话那头是爸的声音,他说二舅需要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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