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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文学 > 稻酒 > 第三十章 沉默
 
  我还像往常一样趴在房间写字台上写作业,川儿在缝纫机的板子上放了语文课本,用笔描上面的画。

  电话铃突然响了,我急匆匆跑过去接,电话那头竟然是爸的声音。

  “峰儿,跟你妈说,我脚伤了,要到诊所去看,今晚可能回得晚。”

  “啊?爸,你怎么伤的,严重吗?”

  “我挑稻把子摞堆,从木梯上摔下来了。伤的不重,叫你妈放心。”

  我听到了爸话语间嘶嘶的吸气声,急忙跑出去跟妈报告这个消息。

  妈正提着一桶猪食摇摇晃晃走到猪圈边,她咚的一声把猪食桶放到地上,神色复杂,“伤的不重他会去诊所看?我还不了解你爸?”

  猪饿极了,在猪圈里大叫着踱来踱去,闻到猪食的味道,它哼哼唧唧凑上来,整只猪站在了猪食槽当中,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整个食槽。

  妈用瓢打了它两下,试图让它从自己的饭碗里面出来,它固执的不肯退步。妈只好一边骂骂咧咧,“蠢东西,你不让开我怎么喂?”一边把整桶猪食顺着它的脊背倒了下去,又用瓢在它身上刮了刮。

  “峰儿,我还是放心不下你爸,他脚伤了怎么回来呢?我待会去诊所看看。”妈把一抱柴火扔在地上,划着一根火柴,开始生灶台的火。

  火柴划亮了好几根,火还是没有动静。“见鬼了!火也跟我作对!”

  妈又骂骂咧咧的拉了松树枝进来。

  “伟啊,伟~快过来,快快过来~”爷爷在房间里高声叫着爸的名字,声音十分急迫。

  我已经见怪不怪了。“爷爷你有什么事?”

  “我要上厕所,我憋不住了喂~”

  我尝试了几次搀扶爷爷起来,都失败了。

  我跑过去找妈,她气呼呼的舀水进锅,一言不发。

  “伟啊,伟,快,快,快来,真憋不住了喂……”

  “憋不住你就拉在床上,第一次拉在床上啊?叫什么叫!什么时候把你儿子磨死了就好了!”爷爷又叫了几遍,妈用同样响亮的嗓门回应他。

  爷爷果然不叫了,却又一声接着一声的不停叹气,我怀疑他已经拉在了床上。

  “哼什么哼!哼给谁听呢?是我待你还不够好吗?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我待你不好你现在哪有力气这样哼!”爷爷平时也这样哼,妈都说随他去,今儿偏较起真来。

  爷爷哼的更厉害了,一小会竟然有了哭腔,“我怎么不死呢?”

  妈的嘴动了动,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已经有点不忍心了。

  川儿跑过来,晃着妈的胳膊嘟囔自己饿了,我把她拉过来示意她别再火上浇油,她还是哭丧着一张脸。

  “小崽子,我有神仙本事给你变饭吃啊?当初怎么想的要生你,没有你家里不知道松快多少!多大人了还不懂事,把你老娘磨死你去喝西北风吧!”妈的表情狰狞,声音近乎咆哮,听得人心惊肉跳。

  川儿被吓傻了,回过神来,凄凄呜呜哭起来,一手不停抹眼泪水儿。

  爷爷听见妈对川儿发脾气,又听见孩子哭,也开始哼唧起来。

  “唉,哎哟喂……要骂骂我这个老鬼耶……诶?老李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爷爷又在说胡话。我拿纸给川儿擦眼泪,只听见哐的一声,妈重重的关上了门,快步跑了出去。

  我心里一阵恐慌,再顾不得川儿也顾不上爷爷,迅速跟了出去。

  我一路跟着妈跑,她终于在一片田野间的空地上停住坐了下来。

  我从后面看妈,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肘弯里,肩膀微微抖动着。

  这样倔强落寞的背影,突然让我想起那个女孩,那个大姨口中生气了就跑出家门的向云。从前我不能把两人联系起来,而这一刻,云和妈的影子却仿佛重叠了。

  我觉得有些恍惚,我分不清在我面前哭泣的是谁。我就呆呆的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天上的云一点点褪去颜色。

  眼前的人逐渐坐在了暗影中,我叫了一声妈,她没有反应。我就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也坐了下来。

  “峰儿,你先回去吧。跟妹妹说我马上回去给她做饭吃。”

  “妈……”我又叫了她一声,不愿意起身。

  “放心吧,我说过自己再难也不会寻死,我再坐会就回去了。这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有点无奈的安慰我。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便不再多说什么,就默默站起身,慢慢朝家走。

  门口的灯亮着,川儿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她脸上的皮肤有些皴了,脸黑红黑红的。

  她向我跑过来,我拉着她进屋,跟她说妈马上就回来了。

  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米放进锅里煮,却不知道煮到什么时候要开始捞米,亦想不起这种程度应有的火候。干脆添了柴添了水,煮成一锅稀饭。又从碗柜拿出剩菜热热,每人盛了一碗稀饭凉了,我和川儿一起坐在了大门口。

  先回来的是爸,他光着一只脚,脚上绑了绷带,打着手电筒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往家走。

  我跟爸说了妈的事,他急哄哄要去找妈,妈却自己回来了。一家人谁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吃了饭,又默默干自己的事。整个屋里只有爷爷偶尔的哼哼和爸嘴里嘶嘶的声音。

  这种沉默持续了许多天,尤其是妈,她变得一言不发。她总是麻利的干完自己的事情,然后跑到远远的地方一个人坐着。等她回到房间,我和川儿就自觉的关掉电视。她冷着脸没有和我们说话,我就带着川儿睡在了我的房间。

  乡亲们知道爸的脚伤了,对我家很照顾,主动到我家帮忙干活。

  妈平时最喜欢跟他们闲扯大笑,现在也只是沉默,别人当她是家里事多心情不好就开解她,再大的难处也有过去的一天呀!她反问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说得许多人也若有所思的沉默了。

  我和川儿有时候能听见妈在自己的房间哭,跑去看她又没了动静。

  从前我和川儿爱在饭桌上分享自己在学校的见闻,喜欢在堂屋在稻场追逐打闹,还拿竹竿搅了蜘蛛网去捕蜻蜓,现在却不敢说一句话,不敢生一点事。

  我感觉家里有一种诡异的沉默氛围,它像封条一样贴住了所有人的嘴。

  我尝试跟爸谈谈。他天天跛着脚仍然忙活,表情在疼痛和麻木之间来回切换。他甚至挨到椅子就睡着了,不一会就传来鼾声。我开口叫了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我不知道这沉默还要持续多久,我的心倍感煎熬。亦或许这就是一个家庭呢?面对艰难险阻的时候,每一个成员都要以不同的方式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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