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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文学 > 稻酒 > 第十八章 枷锁
 
  每天我都在和恶犬斗争,再无心观赏路边盛开的杜鹃和百合,也无心留意桑树上结满的青青桑葚,池塘里成群结队的黑色蝌蚪。

  春天的一切色彩都被抹去了,我甚至有点厌恶春天,心里期盼着它匆匆过去,茶叶早点下市,恶狗快点搬走。

  每天妈和姑姑的聊天内容变得索然无味,我总是呆呆打着手电筒,像是一个行走的灯泡。

  这几天她们经常提到一个转手茶叶的茶叶贩子。我认识他,他是我同班同学的爸爸,她家开了一个小卖部,她爸经常做些转手生意。春天收茶叶,夏天买卖金银花,秋天再收野菊花,收完材料后自己请人加工再翻了价格卖到外地,每个季节都有不少的收入。

  这个茶叶贩是奶奶表姐的孩子,算起来和我家攀着亲戚,我喊他一声姨叔。

  她们从茶叶贩瘦高的身材讨论到他尖尖的牙齿,又从他精明的头脑讨论到他对妇女的动手动脚。据说他少年时候喜欢自己姨妹却因为婚约娶了表妹,对自己的婚姻一直有所不满。

  怎么听我都觉得他是一个对女子不尊重,对妻子不疼惜的“坏人”。但我却从姑姑的语气中听出了“崇拜”。

  他是我们这里少数几个有自己车子的人,虽然只是个带兜的三轮,但在大多数人徒步行走的时候显得格外拉风。

  我想到妈从娘家带来的老旧自行车,在我们这个非上坡即下坡的山沟里毫无用处,我尝试骑它在稻场上转圈,因为它太过高大只能站着蹬,没蹬几下便摔倒在地,后来我就只推着它在稻场上跑跑过瘾。

  “他真算的上我们这块有头脑有本事的男人了。”姑姑说到他语气充满钦佩。“说得像你刚认识他似的,你以前不还说他是无良奸商吗?”妈好奇的问。

  “以前是以前,可能是接触久了,觉得他人还不错,对我们这些远亲也有几分照顾啊!”姑姑认真地说。

  “是倒是,他人花心呀,你看他对那些女的,不是趁机摸屁股就是伺机摸大腿,我们两家攀着亲戚才对我们有几分客气,到处借机揩油在他老婆面前都不避讳,这种男的真不是个东西!”妈的语气义愤填膺。

  “你以为笨男人就是好东西了?还有的男人表面正经,背地里腌臜龌龊的很!更不是个东西!”姑姑跟妈向来有说有笑,观点不和真是少见,我顿时来了兴趣。

  “你扯别的男人干什么,我在说匡元的花心呢!”“我知道啊,这种表面花心的男人用情才专一呢!他是因为娶的老婆不喜欢才拈花惹草的,他说过他这辈子就真心喜欢过两个人!”

  “他这辈子一半还没过到呢,鬼知道将来会怎样!”妈不留情面的反驳了姑姑的观点,两人都沉默下来。

  半晌,妈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说道:“不对呀,我就听说过他喜欢自己的姨妹,也听说了他不喜欢老婆温吞的性格,没听说过他还喜欢谁啊?”

  “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姑姑犹豫道。姑姑一直是胆大泼辣,快言快语,这会反倒有些迟疑。

  “敏,你肯定知道是谁吧?”妈用肯定的语气问出了疑问。“我,我,我怎么知道。”姑姑的语气强硬,但我和妈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敏,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问,她姑父出去打工了,你说话可得注意点,流言蜚语能杀人嘞!”

  “知道知道,我又没说什么。”姑姑快速向前走了几步,用无所谓的口吻说道。看到她坦然的样子,我觉得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那天晚上夜色很好,月亮又大又圆,天上一朵云也没有,月光照得如同白昼,我又和妈一起送姑姑回家我连手电筒都省了,欢欢喜喜的走夜路。

  妈和姑姑又不自觉地聊到了茶贩,这次姑姑更加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之情,我和妈都很惊诧,“敏,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说话真要注意,你老是这么夸一个男的,别人很容易误会,到时候你有嘴说不清啊!”

  “没什么好误会的,匡元说他喜欢我!”

  这句话就这么直白突然的从姑姑嘴里说出来,惊得我目瞪口呆。

  妈也略微惊讶了一下:“你能确定他不是骗你吗?”

  “他不会骗我的,他说过这辈子就喜欢两个人,他不喜欢他老婆慢吞吞的没个性,他说就喜欢我的性格,我的聪明能干。要是我们能在一起,他的生意绝不止现在这样。”她的语气竟然有点娇憨。

  妈咋舌道:“那也不成啊,这要被她姑父知道了怎么得了啊!你们都已经结过婚又都有了孩子,再合适又能怎样呢?”

  “我知道,”她声音里的火熄灭了,“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还有儿子。”

  “那你得跟他讲明白啊,叫他别再骚扰你,更不能到处乱说,好好认命过日子吧!”妈苦口婆心的劝着。

  “我说了啊。可他说他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她的语气中既满是激动又带着悲悯。难道姑姑是个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我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我是真的不懂,”妈叹了一口气,“我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我跟你大哥就是包办婚姻,结婚前面都没见过,现在除了穷得要命日子过得也还行吧。”

  “你跟大哥从不急眼红脸,哪像我跟他……一年见不了几次,见面就吵,心都吵散了……”

  “唉,哪就那么好了,我跟你大哥也玩儿不到一块去,他这个人兴趣爱好少的很,我从小就玩爱闹,唉,要不是为了孩子,日子过得真没劲哪!”妈摇了摇头。

  “日子过得没劲好歹是过日子,我这过得叫什么呢?我一个女人在家苦苦撑着,每天起早贪黑的忙,让他出去打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不为钱发愁,能有幸福美满的未来。我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真心为这个家好,再苦再累我也受着,没有一句怨言,他眼里能看得见一点我的好?我强势?我不强势不叫他出门打工,随他在家得过且过,钱从哪里来?”

  “大嫂,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哈,你知道现在养一个男孩,还要为他娶媳妇儿准备彩礼婚房有多不容易,不比你养两个女儿轻松啊!这彩礼一年比一年贵,等春生长大了还指不定长成什么样子。这乡里又重人情,沾亲带故的,转弯抹角的都要送礼,送的还越来越多,钱是刚挣到手捂不热就得送出去,真不知道这风气谁带起来的!”姑姑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谁说不是啊,这钱也越来越不值钱了啊,我小时候一毛钱能买不少东西,现在值个什么!出嫁走的时候她姥姥偷塞给我的一百块钱,我一直舍不得花,那个时候算不少了,留到现在也不值个什么了。这日子真是难啊……”妈附和着。

  “可不是难么,嫁了人才知道这婚一旦结了,真的是一地鸡毛,哪有在家当姑娘的时候轻松自在。”姑姑的语气变得很轻,像是在回忆什么。

  “唉,我当初就不愿嫁人,拖到二十五六了,家里人怕我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才火急火燎找了人家硬逼我嫁人,找到这么远的地方,一年也回不了家几次,刚嫁过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每天都是煎熬,天天坐在大门口盼望有娘家人来看我,谁来呢?……”

  妈的声音哽咽了,我知道她是一个念家的人,那段日子是她人生抹不过的阴影。

  “唉,嫂子,过去的事还是别再想了,你跟大哥现在过得也不错,哪像我,自己找的男人不中用,每年过年回来必酗酒,每次喝得烂醉骂孩子和我吵,我自己找的啊,我能怨的了谁?”姑姑一边安慰妈一边埋怨说。

  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姑父正月间和爸、叔叔们喝得烂醉的场景。

  喝到这个程度他必找个由头大声斥责表哥,不是讽刺他的学业,就是挑剔他的举止,最后都以姑姑大发脾气收场。

  妈说姑姑性格泼辣能干,一直是婚姻中强势的一方。

  当初姑父一家分家的时候,三个兄弟分养老人,老大一家都在外讨生活不在老家,姑姑硬是揪住这一点撒泼耍赖让性格不合的婆婆搬出去独住,公公放心不下老伴也搬去和她同住。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这样在外自立门户,一把年纪种田种地丝毫不得轻松。这在我们这个山旮旯里是一件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但姑姑并不在意他人的想法。

  姑父经常被别人说怕老婆,妻管严,一个男人不如女人有本领,虽然他总是笑嘻嘻的不反驳什么,但平日忍气吞声的久了积累的怨气还是借着过年喝酒发作了出来。

  他们家经济状况比我们家要好,只有一个儿子要抚养,家庭环境却意外的不和谐,这就是人说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平时严肃的长辈突然当着我的面聊这些让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觉得她们口中的婚姻像是束缚自己的枷锁。

  不管是爸妈的包办婚姻还是姑姑姑父的自由恋爱,到了这个阶段都变成了为了孩子勉强维系。

  可我明明记得姑姑姑父从前在一起开怀大笑,我也记得爸妈之间的彼此关心照顾,难道这些不是幸福吗?为什么大人的记忆好像都是选择性的?

  送了姑姑回去,妈才想起来有个我似的,认真的问我:“峰儿,你知道刚我们在讨论什么吗?你姑说的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诚实的点点头,“姑姑说姨叔喜欢她。”

  “对,峰儿,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会发生大乱子。”

  “那姑姑会和姑父离婚再跟姨叔结婚吗?”我从妈沉重的语气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傻孩子,婚姻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随随便便离了又随随便便结,”她笑了。

  “不过你姑是一个特别自我的人,说难听了就是有点自私吧,她能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就把婆婆扫地出门,也不在乎自己丈夫的感受,这点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要说不合,谁能有我跟你奶不合,常年累月在外游,家里这么忙都不回来帮忙,你奶这个人谁都不爱只爱自己,你姑是她的女儿自然有些像她,不过比她好的是她还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为了你表哥,她应该不会头脑发热。”

  我觉得这番话完全是成年人之间该有的交流,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嗯,奶真的好久没回来了诶,不知道她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放心吧,过不了几天她就要回来搞草药卖钱了。回家干活她不肯,挣钱她可绝不会缺席。她跟你爷爷不一样,你爷爷不当家的时候,挣得一毛一分都要交给我,她挣的全是自己私房钱。用的倒全是我们买的,唉,随她去吧,她不在家待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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