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轻，几乎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的，像是宝相庄严的佛陀，对着众生释经讲义。
可我是他的小徒弟啊，他怎么能够将我与旁人一视同仁呢？
我“唿”地站起来，凝眸审视着他。
只见楚风暖的手仍僵硬地悬在半空，手指微动，像是极力想抓住些什么，可秋冬之交，万物凋零，唯有清冷秋风无情一拂。
他似乎是觉得冷了，便一握拳，讪讪地收回了手。
“我不是说我，我是说我们。”我有些着急，“我不做这什么帝王了，你也便不是什么太傅，更不用担着净尘的法号……我们离这帝京远远的，去哪里都好，就只你我二人……”
话未说完，楚风暖却又是清浅浅一笑，打断了我：“陛下是累了，才刚践祚，事物的确是繁多，可到底也不能任性。”
他面部线条刚毅，此刻微微扬起了下巴颏儿，虽然话语是极淡的，但却透着股坚决，不容分说的拒绝。
一如他曾经同我所说。
——虞赤樨，你是太子！日后承袭皇位的太子！
他一定要我坐在这危机四伏的位置，面对着明枪暗箭，最后防不胜防，落入深渊，尸骨无存。
我不怕这样的下场，可我却怕他陪我担下这个报应。
我如今已经称他所愿，成了这大楚的天子。
但天子又如何？
这样没日没夜焦虑生死的日子，若非当日不争，便连生存的权利也无，我又何至于受母后所迫，一定与所有人对抗，只为登基？
我一向怯懦，唯一的勇气来源，只他一人。
“我没有任性！”我无比清醒，深知自己到底意欲何为，“楚风暖，你就当真半分也感觉不出来吗？”
“人人都晓得，我虞赤樨将一颗心都放在了你身上，你生我活，你死我亡……即便你什么也记不起来，但你就半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吗？”
我将他这些日子强装出的淡然风轻悉数揭穿：“外界皆传，你楚风暖乃是我所豢养的男宠……你这样事事不关心的模样，无非也就是逃避。”
楚风暖的脸色难看，似乎气极，铁青着一张脸，唇瓣哆嗦，却仍旧发不出一言来。
良久后，他方一甩袖，只能冷声说道：“你是男子！”
在楚风暖这里，我从来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并不设防，尤其在我来临时，除却宫外有重兵把守以护安危外，便连伺候茶水的宫人也免了。
他的一切，自我一人足矣。
以故我肆无忌惮地将欲起身的楚风暖拦住，踮起脚尖，在他耳畔道：“若我不是呢？”
“若我不是呢？”我远离了他，将他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轻咳几声，试图喊出女子该有的柔和声调，“若我不是，你可愿同我走？”
约莫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是要开口说话。
可我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他的回答。
既他不愿说，那便我来说罢。
“楚风暖，太医说过，你的记忆不知何时会苏醒……如果你恢复记忆，你一定是会恨我的，恨我恨到骨子里的那种……我不想骗你，若我再这般瞒你下去，待你想起一切，你只会更加厌恶我……我虞赤樨一生算计，低劣手段不知用过多少，如今，便让我再卑鄙一次。”
我话语说得断断续续的，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迅猛地从眼眶中淌出，最终爬满了脸颊。
狼狈得厉害！
幸而他是瞧不见的。
顿了许久，喉咙哽咽着的一团气息终于抑制下去：“同我走，生，若留下，死……如今，你可还愿同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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