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
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初春的早晨,时令已经到了惊蛰。长安城外的土坡已经披上了一层浅浅的绿色,有心急的老农已经开始吆喝着耕牛犁田。虽说下了一天的春雨,但土地仍有些板结,犁起来有些费力,老牛哞哞地叫着,仿佛在为自己加油鼓劲儿。
霸城门是长安城最东面的一个门,因灞水而得名。长安向东24里地,有一处名胜,也就是后来被称为长安八景之一的灞桥。此处乃是长安东出的门户,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在此惜别,也留下了不少折柳诗。此时正是春暖花开时节,灞河两岸种的很多垂杨柳,飘飘洒洒地飞出许多杨絮柳絮,漫天飞舞,煞是好看。顽皮的孩童爬到树上折了柳条做柳笛,满大街全是呜呜咽咽的笛声,惹得霸城门的守城士兵天天掏耳朵。
日头已经升了起来,灞桥上也开始热闹起来。有挑了担子的老农正准备去城里卖菜,顺便换点油盐酱醋回去。还有砍柴的樵夫、背着鱼篓的渔夫,陆陆续续地从桥上来回穿行。一辆马车停在了灞桥桥头,上面下来一位皓首苍髯的老人,看年龄应该有六十上下。老人下了马车,来到一棵柳树前,抚摸了一下斑驳的树皮,喃喃道:“老夫有十几年没回长安了,老伙计,你还好么?”
长乐宫。
太皇太后紧张地盯着老人手中的龟壳。
自从信乡侯刘佟进言后,王政君心里也开始活泛了起来。既然皇家的事都是由天注定,何不占上一卦呢?左思右想之后,想起本朝最负盛名的一位博士姚平,也是钦定的舜帝奉祀使,曾经师从著名经学家京房,其占卜能力据说已经通天,于是懿旨一下,便有了灞桥上的那一幕。
片刻之后,颤颤巍巍的姚平站了起来,将龟壳奉给太后,开口道:“禀太皇太后,臣已仔细卜筮过了,此乃‘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也就是金盛水足之相,即父母均得正位,自身命运康强,子孙前程远大的吉兆啊。”
老太后仔细看了看烧焦的龟壳,其实自己什么都看不明白,只是听姚平说得铿锵有力,也便放下心来,毕竟老人家也是名满天下的易学大家,这方面是断然不会扯谎的。当即留了姚平在宫中住下,款待一番才肯放他返回冀州。
城南,关内侯府。
姚平好奇地打量着一队卷发碧眼的家丁,旁边跟着体格健硕的陈汤。
“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子公贤弟,你这一支家丁虽说隐藏甚深,但是终究不是中原人的相貌,早晚会给你带来无妄之灾的啊。”
“你这个老匹夫,真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有灾如何,无灾又如何,当初被先帝左迁至甘南时,就已经无所畏惧了。此次得知老兄前来,我也是三天没睡好,我们都老了,见一面少一面喽!”陈汤哈哈大笑一阵,又咳嗽了起来。
“唉,子公贤弟,你可要多保重身体,好好将养着,酒可要少饮,要不然身体可就扛不住了。”
“算了,我知道兄长是好意,奈何我年事已高,再加上各种军中旧疾,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侥幸之极了。来吧,府中已经备好了酒宴,我们一醉方休,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姚平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陈汤,又放了下来,喃喃道:“你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你这人,却又不听我的劝,难道这世间已经没什么你留恋的了吗?”
已经走出了两步的陈汤顿了一下,回过头来,说道:“要说没有留恋,那是诳言。冯儿和勋儿我都不担心,这些异族的崽子们我也已经有了安置的地方,唯有一事,我还真要找兄长讨个主意,来吧,我们边吃边聊。”
关内侯在大汉是个比较低的爵位,仅仅比彻侯高一爵,位列二十爵的第十九位,但由于多赐封给享有战功的将领,因此也被很多人视为武官专属的名爵,尤其在卫青和李敢(李广之子)都曾经被赐封过此爵位后,关内侯的地位也被很多人所认可,隐隐有超越驷车庶长的风头。因此陈汤被赐关内侯时,元帝顺便赏了他一个大宅子,哪怕在匡衡、石显等人弹劾陈汤时,元帝也没有收回关内侯府,只是将陈汤在昌陵的房子没收了事,算是堵了匡衡等人的嘴。
由此,关内侯府除了二十多名大秦家丁外,就只有几个或老或残疾的老兵,做了陈汤的仆役,两个儿子都被陈汤送到了军营,偌大的庭院显得空空荡荡的。
一群老男人做的饭,必然不如京城名厨的手艺,好在姚平醉翁之意不在酒,饮了几盏薄酒后,开言问道:“且容我猜测一下,贤弟所问之事应该是与大司马府有关吧?”
陈汤仰着脖子,又干了一碗酒,抹了抹胡子,翘起大拇指称赞道:“果然是通天神算,什么都瞒不过你。半年前,巨君府上来了一位教书先生,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尤善军事,我曾经跟他有过几次交锋,此人不卑不亢,言辞犀利,眼光敏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连一向心高的王获都拜在了他的门下,巨君亲自去查过此人底细,却发现有去处无来处。此人行事极为谨慎,我曾经恩威并施,都没能诈出分毫。无奈之下,只得强行将我这支大秦家丁安排给他,明面上是保护他,其实还是想要监视他。此番与兄长见面,一来叙旧,二来就是想请兄长帮我算一下,此人什么来头,会不会对巨君有所威胁。”
“贤弟啊,你对大司马的拳拳之心,真是令天地动容啊。也罢,我就破个例。这样吧,贤弟以武闻达,文必戕弱,就请贤弟写个字,我来测字吧。”
陈汤当即让人拿来了竹简,思索了片刻,刷刷几笔,“杜吳”二字跃然纸上。字写得太急,最后几笔用墨明显枯竭,露出些许毛刺。
姚平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眉头皱了两下,方才开口说道:“杜者,木土也,吳者,上为一口,口者,水也,口之所以为水,乃因口中生津。五行之中,已占其三,只缺金火。金者,兵也。火者,亦常为兵之佐。缺此二字,表明主人与兵家之事相隔甚远。然而口乃真正的大兵器。口舌之争,常为战火之开端。此人应该是在尽力避免入世。然则,口在大之上,此处的大,应该是个大人物,而且是个比你还要大的人物,很有可能是大司马。也就是说,他最后应该会跟大司马有纠葛,甚至兵戎相见。只是看最后的几笔用墨,他应该也是有心无力,迫不得已啊。”
陈汤脸色一变:“那我送二十几个大秦家丁与他,不正好可以看住他吗?目下巨君对他颇为信任,我也不好将此番话告知于他,否则岂不是挑拨离间了?”
姚平想了想,站起身来,拿过毛笔,将“杜吴”二字涂了个严严实实,叹口气说道:“那就让他们变成一笔糊涂账吧。”
说罢,道了声告罪,抬腿向门外走去。陈汤怔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老管家上前问话,才知道姚平已经坐上了回冀州的马车。
是夜,陈汤逝于家中。一代军神、关内侯陈汤就此走完了他传奇的一生。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支金发碧眼的小队离开长安,迎着朝阳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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