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最后的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要不然,咱们董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一路上想着妹妹的这句话,董贤终于下定了决心。成者王侯败者贼,反正皇帝殡天后,我肯定得不到好下场,还不如就此拿到禅让诏书,名正言顺地登基,发动政变,大权独揽。
想到这里,董贤不由得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未央宫。
今夜愁云惨淡,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让人感觉非常压抑。一队太监宫女打着昏黄的灯笼,鬼魅一般地从未央宫走出来。金吾卫手持长戈,正在换班,董贤知道,马上子时了。
还没进西宫,就看见头发花白的太医令踮着小脚跑出来,看见董贤,慌忙跪倒在地:“禀高安侯,陛下醒了。”
董贤心中一喜,也顾不上盘问太医令跑出来作甚,三步并作两步跑进西宫,正看见宫女在服侍坐在床上的刘欣喝水。
年轻的董贤大喜过望,他哪里知道这是刘欣的回光返照,刚才太医令就是诊出来皇帝已经没救了,才慌慌张张去往长乐宫报信,哪里想到刚出门就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董贤。
刘欣坐在床上,容光焕发,一点都不像是久卧病榻的样子,董贤一时语塞,刚刚想好的说辞,突然发现没法对刘欣讲了。皇帝现在好好的,自己要是让皇帝禅让,会不会让皇帝有什么想法啊。想到这里,董贤赶忙跪下对刘欣叩头:“陛下,您总算醒了,快吓死奴婢了,奴婢想,您要是有个山高水低,奴婢也不活了,直接随您而去了。”
刘欣欣慰地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董贤,感到心中暖暖的。这个男人除了能带来身体上的愉悦之外,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想到这里,半年前的禅让心思又涌上了心头。刘欣没有子嗣,又喜爱董贤,此刻他明白自己是回光返照,想到这里,他决定送董贤一份大礼。
“卿卿,坐过来。”
董贤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又簌簌的流下来,他靠着床边坐下,周围的宦官宫女知趣地退了出去。
刘欣从枕头内侧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给董贤,说到:“朕自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就从符玺郎手中要来玉玺,今日,朕要将它传于圣卿,朕将远行,临行之前传位于你,望卿能时时忆起朕,只可惜朕已经四肢乏力,没法为卿卿准备一场隆重的禅让大典,让你我二人名垂青史,朕对你不住啊。”说罢,刘欣竟然泪流满面,董贤也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对内侍招了招手:“召大司徒孔光。”
孔光是孔子的十四世孙,为人刚正不阿,直谏不忌,因此人缘极差。他曾在元帝成帝两朝多次为官,最高官居大将军、丞相,从一品,后又一撸到底,被贬出朝廷任一小官。孔光性格何等高傲,索性辞官,回曲阜老家收徒讲学。怎奈他名气太大,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孔子被捧上神坛,成为读书人眼中的至圣先师,因此,前往曲阜孔家求学者络绎不绝,他所教的弟子也多数成为博士、大夫,遍布朝野,一时之间名声更躁。刘欣即位后,两次召孔光入朝,授光禄大夫,拜为丞相,后丞相改名大司徒,孔光自此成为刘欣的左膀右臂。
不到片刻,孔光气喘吁吁地进宫了。原来刘欣病重,太皇太后担心有变,下懿旨令孔光日夜值守,不得离开皇宫半步。内侍到时,孔光还在灯下看书,听闻召唤,披上外衣立刻前来见驾。
“司徒啊,朕已时日无多,朕这一生,未曾有一男半女,如今即将远行,朕打算效仿上古尧帝,将皇位禅让于大司马董贤,卿即刻草拟圣旨吧。”
气喘吁吁地孔光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这句话震得五雷轰顶,好像有千斤巨锤砸在胸口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慌忙跪倒在地,口不择言道:“陛下,你疯了啊,陛下虽然没有一儿半女,可是皇室中还有王侯,怎么可能禅让呢?”
董贤本来还觉得没有希望,忽然皇帝说要禅让,顿时觉得一阵巨大的幸福感袭来,没想到孔光一句话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后跟。他站起来,恨恨地说到:“孔司徒,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孔光微微一愣,意味深长地看了董贤一眼:“董司马,当今天子乃高皇帝子孙,虽无子嗣,我朝却有多位王侯,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鹊巢鸠居之徒觊觎大宝!”
说罢,转头又朝刘欣跪下,重重地磕起头来:“请陛下收回成命,老臣宁死不写这道圣旨!”
刘欣剧烈咳嗽起来,看了一眼董贤,那目光之中充满了不舍和怜惜,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指着孔光,只说了个你,头歪了下来,驾鹤西游去了。
真是乐极生悲啊,董贤不由得恼羞成怒,他恨死了孔光,喝道:“孔光,是你逼死了陛下,你这是大逆,我要诛你九族!”
话音刚落,一个老迈的声音传来:“哀家看谁敢!”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太医令已经将太皇太后请了过来,几人进门的时候,正看到董贤喝骂孔光。
孔光此时就像见到了救星,连忙朝太皇太后趋行,边哭边喊:“太皇太后,老臣参奏大司马董贤意图谋反,抢夺传国玉玺,准备篡位自立!”
太皇太后满意极了,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本来已经授意了随行的中常侍王闳要参奏董贤,没想到孔光反而抢先弹劾董贤。这孔光可是比王闳更加有分量。太皇太后阴沉着脸,对董贤说到:“董司马,大司徒所言属实否?”
董贤没想到太皇太后来得那么快,更没想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被太皇太后听了个十成十,正要反驳,却看见太皇太后身后王闳闪出来,厉声喝道:“董司马,传国玉玺自古由符玺郎保管,今日却在你的手里,而陛下也恰好龙御殡天,董司马难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董贤涨红了脸,他万万没想到王闳会在玉玺上将了他一军。
“启禀太皇太后,这玉玺乃是陛下殡天之前亲手传于我的,陛下打算禅让于我,此事孔司徒也在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皇太后放声大笑起来,直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才说道:“禅让?董司马是在说笑吗?中常侍,传国玉玺在董司马那里,哀家可不太放心啊,劳烦你取回来吧。”
“诺!”
王闳应声一闪身,手中佩剑出鞘,剑刃抵在董贤脖子上,温柔地说到:“董司马,玉玺太重了,小心闪了您的腰,还是下官替您保管一下吧!”
太皇太后看着王闳逼回了玉玺,心情也好了一些,她走向刘欣的遗体,轻轻地抚摸着刘欣的手,问董贤:“董司马,皇帝生前最宠信于你,你们名为君臣,实为夫妻,皇帝为你断袖之情,举国无不惊叹。国丧就由你来主持吧,你看如何?”
此时的董贤,万念俱灰。他没想到太皇太后会突然杀出来。此刻外面的援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当务之急也只能先保命要紧。可是他毕竟不是礼官,根本不知道丧葬的礼仪,况且他很清楚,太皇太后如此发问,也只是个试探而已。只好脱了帽子,以头捣地,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他已经一点血性都没有了。
太皇太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到:“帝王葬礼乃是国礼,尔身为大司马,位列三公,居然一问三不知,要你还有何用!新都侯王莽曾以大司马身份处理过先帝丧事,知晓旧历,此事就由他操办吧!传旨,宣新都侯王莽进宫,主持国丧大典。新都侯未到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未央宫。孔司徒,你就辛苦一下,在此等候新都侯吧。”
说完,她松开了握着刘欣的手,转身离去,眼角闪过一丝轻蔑。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六月二十六日,汉哀帝刘欣驾崩于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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