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变化还是有点大。
有了光, 有了昼夜之分,当风沙不再肆虐,这里的一切反而有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林祁对魔域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恶灵谷了,毕竟差点死去的阴影太重。
修士们用术法变换高楼,化沙丘为高山。黄沙覆上青草,天穹底下,摇曳生出花来。
林祁看着眼前的景象, 惊叹道:“这才过了多久,居然真的变化那么大。”
殷问水笑说:“去看看?”
“嗯,好。”
他们降临的地方离恶灵谷很近, 一座城池展现眼前,新建的城池什么都很新。
新的楼阁,新的街道,像是枯萎了很久的大树, 在第一份雨露之后重新焕发出翠绿色生机。
林祁在这里看见了老熟人。
成修明。
他在一群少年修士间,意气风发, 手里还提着刚猎来的野兽,谈笑着走过街道。
林祁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懵逼,以及成修明无数次嫌弃的眼神,笑了一下, 指着他的背影道:“就刚刚过去的那个少年,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救过他。”
殷问水抬眸,只是冷淡看了一眼, 然后说道:“你还真是善良。”
话语听不出喜怒。
林祁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不善良,当初就不会救你了。”
“也对,那你可不可以只对我一个人善良呢。”
林祁笑骂:“喂喂,过分了啊。”
殷问水:“这个要求就叫过分?”
还有更过分的呢。
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对话再进行下去就要歪了。
林祁道:“你这样是不行的呀。”
殷问水意味不明地笑一声,没在继续。
穿过人群,风带来一些话语。
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问着同样的问题,讲着同样的故事。
倾天之祸依旧是迷,魔域的救赎又成了新的让人费解的一点。
“当年倾天之祸发生的时候我还在闭关......”
年轻的修士在与道友笑说。
“那个时候啊,我刚从外狩猎回来。”
街尾的妇人笑出皱纹同徒弟讲述。
“不过才推开门,就看到天地间风云变色了。”
“山摇地动,把我活生生从修炼中惊醒。”
“我御剑飞回洞府,被一道深厚的剑意刮了下来。”
“天色是扭曲的,一个很大的洞,把光都吸了进去。”
“所有的光都被一个洞吸了进去。”
“地裂开了,所有的动物都到处蹿,狂暴的风吹得人根本睁不开眼,排山倒海的气势压迫下来,整个人动弹不得。等清醒过来可以动了,那个时候,世界已经没有光了。”
“不过一眨眼,天就被劈开了。”
“就像做梦一样。”
有老人有青年有孩童,声音交错,伴随着风,竟然有一分温柔。
当年噩梦般的记忆已经随着千年的光阴淡去。
他们已经不想也无力再去追溯原由。
过去了的已经过去了。
当下光阴正好。
“也是一夜之间,就有了光。”
“恶灵谷开满了婆娑花,灭绝了一千年的花,又重新出现了。”
“你去看过么,红艳艳的,还挺好看的。”
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
林祁离开时,眉头皱起,心里感触有点深。
殷问水没说话,他在等林祁说什么,只是等到的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些问题。
林祁说:“你的名字是以前的么?”
殷问水难得脸上出现怔愣神情,三秒后恢复:“不是,以前的名字忘记了。长于殷墟,剑名问水,便取了这个名字。”
林祁哦了一声,然后朝他笑,认真道:“名字挺好听的,水水。”
好玩。
他说完,自己先嘿嘿嘿笑了起来。
“......”殷问水。
林祁:“水水,你以后就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殷问水认真看他,林祁淡定回视。
良久殷问水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好呀。”
他好看的眼睛弯起:“只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
林祁:“......”
这个魔域慢慢地在向他熟悉的模样靠拢。
林祁说道:“还是和我记忆里有点差距。”
殷问水大概能知道他不属于这个时空,只是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天道难测,即便是他,对于空间时间的玄奥也不敢断然说了解。
他安静听林祁说。
“还差了一条婆娑河,不过百万年么,地形地貌变化挺大,到后面估计就不知不觉形成了。到后来又有了七大域,还有了归墟之境。”
林祁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对了,我快要破元婴了。”
好开心!
殷问水温柔道:“是么,那恭喜。”
林祁:“我都没想到我能那么快,如果不是你,估计要折腾个百十年吧。”
殷问水非常从容接受这句话,笑:“我是你的机缘。”
林祁点头:“机缘,莫大的机缘。”
殷问水靠近他,低声说:“难道就不是姻缘?”
林祁再一次妥协:“是是是,是机缘也是姻缘。”
殷问水微笑。
“那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日了。”林祁伸出五根手指:“我也不知道破元婴要闭关多久,嗯,五个月,你给我五个月。”
“真傻,”殷问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在闭关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知道时间的流逝呢。”
也是哦。
殷问水突然面色凝重起来,眼眸认真:“你在平日修行的时候,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么?”
啊?林祁愣了愣,道:“还好,没什么不对的。”
殷问水对他的迟钝是好气又好笑:“当初三头蟒为了食你元婴,用身体帮你扩大金丹。你我将它斩杀后,金丹就空了,我用我的灵力暂时填补。但是你的金丹并不是在这个时空形成,与这个世界的灵力都是有抵触的。”
林祁傻眼,他觉得自己修炼的没什么问题啊。
“你平日感受不到,但是破元婴会很艰难。”
殷问水回忆了一下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破元婴时的过程,道:“元婴形成的过程需要融丹,金丹融化汇成婴孩,你的身体和这里的灵力都不合,元婴无法聚型。”
“???”
那么严重。
“所以,”殷问水轻声说:“我为你撕开了一个虚空。”
林祁:“——?!”
撕撕撕撕撕开了什么?虚空?!
殷问水道:“虚空里是没有时间的,灵力亘古不变。你在结婴融丹时,只需放开感官,让虚空内的灵力入体,它会替换和你不相融合的灵力。”
林祁听得云里雾里,一脸懵逼,但是具体怎么做还是听懂了。他结个婴还真的挺麻烦的。这么一想,又感动于殷问水的细致。
他挠了挠头,说:“我知道了。”
不过。
他有些疑惑:“成婴之后,我又要怎么出来呢?”
殷问水笑:“进入虚空很难,出来却很简单,随便一划就能出来的。”
“那么方便?!”
“嗯。”
殷问水轻声说:“真希望你明天就可以突破大乘。”
林祁被他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逗乐了:“你怎么比我还急。”
风吹起年轻尊者的长发,他的眼眸深处仿若贮藏宇宙星海、世间山川,偏清冷的声线说着认真温柔的话:“因为,我想,你陪我长生。”
陪你长生。
林祁看着他的眼,感觉自己要陷进去了。
想起了林家先祖前的问心石。
想起了恒道峰至三教殿的云梯。
当初求道的心,是为了回家,为了破大乘,为了逃离这个与他三观严重不符合的世界。
只是就他二十年以来的分分秒秒,这个世界真的就那么疯魔么?那本书仿佛才是一个梦,现代的过往才是一个梦。
他等到现在,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都还没有出现。
当初问心石、云梯之上,他的回答都是为了回家。
回到现代。
只是,无亲无故,还叫家么?
如今,在新生的魔域,在婆娑花谷旁,有人给他指出了另一条路。
林祁唇角轻轻扬起,眼眸中有笑意若光波漾开。
“好呀,求长生。”
慢慢修真界,芸芸众生,一心所求不就是长生么。大道尽头,与天同寿。
“为求长生,”林祁重复说着:“共你长生。”
殷问水今天第二次愣住了。
眼前少年眸子漆黑,一字一字说共你长生。
共你长生。
四个字,胜过他那么漫长的岁月听见的所有话语。
温情萦绕整颗心脏,抚平了经年累月所有的伤痕。
他微笑,修长白皙的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好,我等你。”
被摸头的林祁感受到了身高的碾压,一腔柔情都被水浇了,郁闷地把殷问水的手拍下去。
殷问水道:“你打算时候破元婴呢。”
林祁提到这个就很兴奋:“就两天后吧,早点进去早点出来。”
“嗯。”
林祁又道:“接下来这两天,让我再看看山水境。”
山水境,那一回太过激动他并没有认真看,现在有了闲心,终于可以静心留意这个世界。
这个曾经魔域的倒影,一草一木都是被人一笔一划耗时千年勾画出的。
连皲裂的树皮,在他眼中都变得可爱。
最后一面山水境,第一百零一面山水境,他走进去,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一如第三域从火山落下从虚空破出,脚步踏上一方青青稻田。
现在在殷问水的陪伴下,他重新到了这个地方。
始终,因果,分不清头尾的莫比乌斯环,沉默在时光中。
如他所料到的,前面有个村庄。
殷问水让他一人进去。
林祁点头。
村口偌大的榕树。
榕树下村长的家。
他们的对话声清晰到了耳边。只是这回林祁不想去听了,他顺着河流往上走,看到了嘻嘻闹闹出来的孩童,心情出奇地宁静,最后来到了那个破败的房屋前。
推开破旧的门,天光照亮了一切,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似乎都能看见,什么都安安静静地。
他看到了角落里的男孩,如初见般狼狈。
浑身是伤痕,青青紫紫,未长开的桃花眼,雾失楼台般凄迷。
他还看到一根木枝,悬空,在土地上画下了两个火柴人。
林祁无声笑了一下,离开了这个村庄,离开了这里。
殷问水说,这是只有你可以走进的回忆。
他出去以后,给了殷问水一个拥抱,非常简单,却也非常朴实。
林祁说:“这一面山水境的存在没必要,这个村庄,大多是你的伤心事。”
殷问水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让你伤心,为什么我要喜欢。
“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要它。”
又回九重天上走了一遭。
林祁依依不舍地摸了又摸天水小境里的桃花树,同衣衣和青女道过别后,来到了魔域的婆娑花谷。
殷问水所裂开的虚空就在此处。
血红的花满山谷。
明月天中,月色照洒下来,婆娑花的微蜷的花瓣,如一个挽留。
林祁再一次见到了问水剑。
大抵每个剑修都剑都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情感。他看到问水剑时的惊艳,比看到青女还要多。
问水剑通体玄黑色,凤凰图文盘旋,上古神兽华丽而尊贵,高扬脖子,眼眸凌厉,席卷洪荒的杀意和战意。剑身很长,剑刃泛着寒光,那种光森然,没有血色却给人地狱修罗的恐惧。
问水剑划出了时空的一条缝。
一切都准备好了。
林祁往前走。
“林祁。”殷问水出声道:“早点出来。”
林祁微转身,笑了一下,少年的头发很长,衣袍宽大,风过吹动花千顷。
他道:“好。”
进入虚空之后,真如殷问水所言,他感觉整个人都浸入了灵力的海洋。
这里漆黑一片,安静无声。
他随便找了地方,盘腿坐下。
屛住呼吸,把内心的紧张压住。
林祁内视丹田之内,拳头大小的金丹已经开始又隐隐裂开的迹象了。他服下结婴丹后,闭上眼,认真地观察着丹田之内的一切。
丹药融入体内,催生金丹裂开,咔嚓,极其轻微一声响,生生把林祁吓出了一身冷汗。寂静的虚空里,只有他周身有一层淡淡白光。浓郁的灵力化为实体,大乘期修士能力离开金丹束缚,流出的是金色的液体,光芒灿烂,和他在丹田之上散发青光的凌云剑相辉映。
流光绚烂。
虚空之内以他为中心,万千的灵力汇成流,涌入身体之内。
林祁额头上出了细汗,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坐在火炉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金丹开始慢慢裂开,外来的灵力一点把原先的灵力包裹,然后吞噬。然后慢慢地开始塑形,起先只是一个圆球,而后开始分化头和身体,眼睛,鼻子,嘴巴,一一往下。
每一个细节都给身体带来很大的刺痛感,林祁咬牙,全身心在那个婴儿身上。
轮廓慢慢清晰。
在虚空中成婴,连三道天劫都躲过了。
元婴五官都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乖巧地浮在丹田中央,手和脚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团。
林祁精神高度紧张,就等着所有的灵液化为婴儿的身体。
突然脑海中一阵刺痛,他的识海天翻地覆。
剧痛排山倒海,他把牙齿咬得作痛,心里在念着一二三四。
忍一忍,就快要过去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时间过去的悄无声息。
他的婴孩终于成形,丹田之内的所有灵力成为了婴儿的各个部分。林祁的脑海那种剧痛一直都在,不曾安稳分豪,只是终于成形了,他满含欢喜和期待看着丹田之中的婴孩。
那个一直闭着眼睛的元婴睁开了眼。
是一双蛇的竖瞳。
——什么!!
而后是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他在丹田之内,看到了那个元婴朝他笑起来,吐出了长长的蛇信子。
三头蟒!三头蟒还没死么!林祁心中大骇,恐惧和恶心齐齐涌上心头,大脑痛得根本不能想东西,但越是这种关头,越要冷静。
被三头蟒附身的元婴吐着艳红的蛇信子,在丹田之内,以人类的身体,做出匍匐爬行的模样。一点一点,吞噬着林祁的神识。
痛。
很痛,汗水大滴大滴入了眼中,刺痛神经。
如果放在之前,他可能束手无策,但是如今他剑意入臻已破,凌云剑的虚影就横在丹田之上,看着那个模样扭曲的元婴,林祁的神识幻化成手,握住了凌云剑。
“嘶嘶嘶嘶......”
三头蟒吐着蛇信子,元婴的身体慢慢被扭曲,成为蛇的身,蛇头,三只头狰狞,突然牙齿喷出毒液,就直接朝林祁撕咬而去。
与此同时,林祁握紧了凌云剑,痛苦已经磨灭了理智,他全身骨骼都在颤抖。
凌云剑焕发剧烈青光。
一剑直接砍上朝他扑上来的三头蟒。
砰。
巨大的声音震得耳朵出血。
“啊——!”
那种刺痛、尖锐的痛,如潮水一般把身体淹没,林祁咬牙,口腔渗出了血液。他发出大叫,整个人倒下,丹田处爆炸,青光金光扭曲在一起,岩浆般炙热的刀子在五脏六腑刺,每一刀都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痛。
......不可以倒下。
......还有人在等他。
......不可以。
他在地狱里辗转煎熬,心里只念着这一句话,到最后已经成了殷问水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从里面汲取力量和勇气。
虚空里没有时间,一切停止在最原始的状态。
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苦痛消散,最后,他的大脑也不再是空白。
这个世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
林祁睁开眼,只有浓稠撕不开的黑暗。他勉强地坐起来,头发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经脉骨骼都在一场恶战后被震伤。
挥剑砍元婴。砍自己的元婴,他怕是修真史上的第一人吧。
只是如果不这样,三头蟒的袭击之下,他活都不能活出这里。
当初吃下的一枚内丹,竟然到现在给了他那么大的重创。
有些想法再很小的时候就想过的,如今居然真的出现在了自己身上。如果飞来横祸金丹被碎怎么办——那就重新再来。
他的神志终于清醒,往丹田内一看,元婴破裂,灵力四散,丹田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以及。
没有一丝三头蟒的气息。
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森冷的感觉甚至涌上大脑皮层。
他整个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心魔。
他修行路上一路顺风顺水,从来不信自己有心魔,同样的跟头,他栽在猛舍利子身上一次,又再一次栽到了三头蟒身上。师尊的话从来都没有错,他的不谨慎,他的自以为是,这一生最大的挫折,发生在结婴的这一刻。一个蠢得几乎没人会信的挫折。
心魔。
居然是心魔。
一盆冷水把整个人浇透。
少年的意气风发被一朝折损,那种一直以来常伴身上的不怕死的莽撞,一直受家族保护受宗门保护生出的轻浮,在这一刻,被狠狠打醒。
给了他这一生,最深最深的打击。
或许也会造成这一生最深最深的遗憾。
他站起身来,想要出去,但是身体已经不受意识控制了。他毁元婴,便是毁了自己的根基,毁了自己的修为,毁了自己的丹田,经脉骨骼受伤,而碎开虚空,必须是元婴修为。
所以。
无尽的黑暗,腐蚀人心的寂寥,他费力地伸出手,连风都抓不住。
所以。
他要在这个能把人逼疯的黑色虚空,修炼百年,甚至千年,修炼至元婴。
一如当初魔域中人必须修炼至大乘的无奈和绝望。
所以......
那具白骨,那条甬道,那个背影,那幅画,那朵花。
漫长的等待。
永恒的痛苦。
他的诺言从来没有实现过。
他带给他的永远只有苦痛。
永远只有等待。
还要多久呢,虚空里没有时间,感受不到时间。
林祁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低下头,双手掩面。
不是惧怕不是惶恐。那种难过与被悲伤弥漫整个虚空。
指缝间流出滚烫的液体。
他却没有发出声音。
其实哪怕他发出哭声,也只有这个虚空传递,飘荡,到不了婆娑花谷外的那一人耳中。
等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或许期待的。
满心欢喜等着那三天,为了和他相见,为了真实地看他一眼。
三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迫不及待,喜难自抑。
好期待...好期待,好紧张...好紧张,连一句告白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或许......是寂寥的。
一千年,数以万计的分秒。
他端坐九重天上,执笔绘下浮世万千,因为他说喜欢这个世界。
没有雪的天水小境常常带来荒原雪般的凉意。
等待什么?不知道。
紧怀那一丝飘渺的希望,等天道的眷顾,等无常的命运,等他重新...来到身边。
如今,再一次,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无穷,他在婆娑花谷外守了很久,命运再一次,给了他答案,等待,或许是绝望的。
婆娑花谷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昼变了夜,夜变了昼,尸河慢慢延伸,自天峰脚下,随着大地的转换,奔流整个魔域。
也不知道是多久,等到最后连时间他都疲于去计算。
殷问水的手指扶上问水剑,锋刃划伤了手指,血液顺着手心的纹路不断流到地上,他却感受不到痛苦,长发之下,眉眼疏离冷漠,最初的模样。高高在上九重天的尊者,桃花眼里深不可测,流光交转,给人一种薄凉又深情的感觉。
他轻声说:“你又食言了。”
......只是这一回,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看遍了世界的每一粒微尘,用剑划开了无数个虚空,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报着可笑的希望,翻天覆地地寻找。
上天入地。
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衣衣死去了,她是陆成梅的最后一丝受伤的魂识,如今步入轮回。
青女在他疯魔般的寻找和沉默里越发失望,最后化为剑灵铸入问水中。
天水小境的桃花终是谢了。
他将九重天搬到了人间。
魔域发生了很多的事,七大域形成,婆娑河自天峰之下涌入四方。
坊间还流传着倾天之祸,只是故事的主人已经成为传说,无人再相信,沧泽大陆出现了山水秘境,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到最后,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御剑自山海回来,从殷墟都走了一遍,一无所获。寂寂寥寥的九重天,他掌灯,有些恍惚,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六合之外,当等待没有了意义,永生都成了煎熬。
他的眼眸冰棱般,从石洞的壁画上一一扫过,在最后一幅画前停下,然后无声笑了一下,尽是悲凉与嘲讽。他用问水剑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勾勒。最后一眼。微转身的少年,笑容甚至都快要模糊。
艳艳的婆娑花,如今心头眼中的血。
每一画都极尽疯狂,深得要凿穿山洞,他画完,眼睛充血,红红的。
笑了,语气不稳,带着沙哑的哽咽。
“你看,你还是食言了。”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
经脉修复,引气入体,再次筑基,再次结丹,再次结婴。他将自己的思维放空,什么都不去想。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的姓名。唯有这样才能不去悲伤不去难过。
一心在丹田之内,结婴成了活下去的动力。
灵力从虚空里缓慢流动,在丹田之内聚成一小滴,聚成一小块,然后结成金丹。
金丹慢慢碎裂,他小心翼翼地将他化形,直至成为元婴。
混沌世界,不知年月。
林祁睁开了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谁,第一个反应就是划破虚空,从里面出去。
光刺得眼睛,泪水不自觉涌了出来。
他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却还记得有个人再等他。
......殷问水。
他从虚空中出来,在什么地方都没时间去看,直接御剑飞上九重天,只是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天和云。不在,不在。他压抑住惶恐,大脑飞快旋转,突然就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的一幕,那个山洞。
他顺着婆娑河,掠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第一域,现在过了多久他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用元婴修士的威压逼退众人。
他浑浑噩噩到了山洞前。
天和云都温柔,沉默注视着一切。
林祁往前走,永恒不灭的鲛人烛随着他的步伐一一点燃。
回忆在滋长。
鲛人烛照亮了每一幅画。
画上的画,他已经熟悉到可以在脑海中描摹。
这一条甬道,不只是画画之人漫长岁月的思念。
初次见它就锥心的悲伤,这一刻被无穷放大,只是他的眼眶早已干涸到流不出泪。
他不用触发任何机关,走到了宫殿里。偌大的青屏,梅花枝桠垂落而下,空寂的宫殿,高阶之上的人提笔作画,他还是生前模样,鸦黑色的长发曳地,一袭宽大黑袍,坐姿雅正,仿佛只是在沉睡。
夜明珠散发清幽的光。
林祁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他走上台阶,越是靠近真相,越是冷静下来。
他看到了他未做完的画。
桃花林里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少年。
林祁慢慢蹲下身,半跪在了他的旁边。
“对不起。”
他轻声说着,“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
明明是很细微的声音,却惊动了主人,林祁亲眼看着,那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张开,一朵晶莹的血红的婆娑花出现在眼前。
婆娑花呀。
往事历历回顾眼前。
他再也忍不住了。
哭了起来。
压抑的哭声响彻在这个宫殿里,已经自散神识的尊者,重新回来的少年,青光无声,那一条长长的甬道明亮的鲛人烛都寂寞无声。
记载着横跨百万年的思恋与等待,只是最终没有迎来美好的结局。
眼泪一次又一次模糊视线。
“对不起......”
“你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跪于地的白衣少年,执笔画的黑衣尊者,一生一死,定格成最后的画面。
最后的画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无尽的虚空,风暴肆.虐,蓝色的烟飘渺纠缠成为镜子,把一切都映得真切。
真切记录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是是非非。觉醒了沉睡的记忆,那段永恒的孤独,绝望的等待。
那么多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剑分天下。
为什么救赎魔域。
为什么造婆娑花谷。
为什么创山水秘境。
为什么会神魂俱灭。
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流于表象的喜欢,深入骨髓的情绪。
原来。
所有的答案。
都是你。
他的手指汇聚起了整片天地的灵力。
扭曲了光阴,撕裂了时空。
溯回漫长的时光。
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山洞之外。
狭长甬道,他目不斜视,桃花眼里只有冷漠,黑衣掠地朝着宫殿走去。
林祁的嗓音已经沙哑,手指按着地面,指尖磨出血,他的神情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有白光刺眼。
他呆呆地抬起头来。
宫殿的门大开,外面的光都射了进来。
那个男子,青丝如瀑,黑衣漫卷,逆着光,桃花眼里的冰冷融汇成了笑意,艳红的唇角高高扬起。
他的嗓音清冷,却带笑意。
“终于等到你了,我的神明。”
“你看,你还是喜欢上我了,师兄。”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