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发生的事,很快就有了回应。
李世民在清晨送来的奏报中得到了扬州按察使的奏报。
这件事,他怎么看,怎么也觉得其中带着一股蹊跷的意味。
陈正泰所举荐的娄师德竟是谋反,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实在让李世民有些看不透。
只是……从扬州刺史,再至扬州按察使送来的奏报,都言辞一致,却又令李世民觉得迷糊了。
随即,他召了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以及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人等到了御前。
拿着手中的奏报,便道:“娄师德此人,朕略有一些印象,不似不忠不孝之人,他此次戴罪,陈正泰也愿保举他,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来,虽刺史和按察使的奏报倒都是言之凿凿,可朕依然还是觉得其中或有什么可疑之处,诸卿以为如何呢?”
房玄龄沉吟片刻道:“何不派遣御史,再去查一查。”
李世民颔首,叹了口气道:“陈正泰为何不来朕面前解释呢?”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却又不知陈正泰近来在弄什么明堂,前几日的朝会也没有参加。
“那就派监察御史,去一趟吧。”
当然,李世民并不认为派出监察御史就有什么效果。
毕竟按察使本身的职责,就有监察御史的作用。
连驻在扬州的按察使,尚且不能查明真相,仅凭借着一个监察御史,又有什么用呢?
可放出监察御史,某种程度,就是天子对淮南道按察使,以及扬州刺史表现出了不信任,这才要求继续彻查。
“陛下……”
大理寺卿孙伏伽道:“倘若监察御史派了去,依旧如按察使和刺史所奏,又当如何?”
李世民顿时明白了孙伏伽的意思。
孙伏伽乃是大理寺卿,在孙伏伽的理念看来,朝廷有朝廷的礼制,是不容更改的,大理寺卿本就是礼制和法律的捍卫者,这个案子悬而未决,已经拖延了太久,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
李世民便看着他道:“孙卿以为如何呢?”
孙伏伽正色道:“若是果然谋逆。那么朝廷应立即治谋逆罪,如若不然,这件事继续悬而不决,只恐天下人见疑。除此之外,举荐娄师德的人,也应予以惩戒,识人不明,而使一个叛逆窃居高位,这叛贼在戴罪之后,不感戴天恩,也不思图报,竟敢谋反,此为大不赦。臣知举荐娄师德的,乃是驸马陈正泰,此人与陛下关系匪浅,可法律面前,王子与民同罪,何况是陈正泰乎?”
李世民瞥了其他诸人一眼。
众人默然。
都已经到了谋反的份上了,谁还敢随便说话?
那房玄龄心里倒是想说,以陈正泰和陛下的关系,到时就算被牵连,那也不过是打一顿板子罢了。
李世民颔首:“到时,且等御史奏报吧。”
……
陈正泰没有入宫去解释,在他看来,就算现在解释,也是一笔糊涂账!
这两个月,为了避嫌,他索性都待在家中,倒是遂安公主,这几日身体有所不适,他便也不敢去远,叫人请了医馆的大夫来!
那大夫把了脉,也不露声色,又跑去和其他几个大夫商量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女医来了,继续给公主把脉。
陈正泰站在一旁,他一直不大相信这把脉真能看出啥病的,当然,只是纯粹的好奇,于是便在一旁,用自己的左手搭在自己右手的脉搏上,把了老半天,也没摸出什么门道来。
倒是那女医踟蹰再三,才道:“恭喜公子和殿下,这是喜脉。”
“喜脉……”陈正泰愣了一下,随即目瞪口呆地道:“不会吧,这些日子她身体不适,我很规矩的呀,你摸摸脉搏就言之凿凿的说她有身孕了,这是什么意思,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可乱说的。”
遂安公主也吓了一跳,一时大囧。
女医语气坚定地道:“殿下已有近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断不会错的。”
“噢,噢,原来是一个多月。”陈正泰一时汗颜,真是上辈子一朝看无数棒小伙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原来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这……就说得通了。
陈正泰这才傻乎乎的惊喜道:“准吗?当真这样准?”
“再准不过了。”女医心里最讨厌的,大抵就是陈正泰这样麻烦的家属了吧,偏偏陈正泰身份不同一般,她又发作不得,换做其他人,早就让这人从哪里滚来,滚到哪里去了。
说着,便要给遂安公主开方子,让遂安公主好好调理。
陈正泰此时脑海已是一片空白了,这第一次当爹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的!
只片刻之后,陈家就已沸腾了。
这是家主和公主的第一个孩子,自是备受重视!
很快,宦官和女官们便进进出出,而后陈家一些近亲,已出入堂中,一个个搓着手,倒像是自己要临盆了一般。
等陈正泰从公主的寝殿出来,众人连忙纷纷关切地围了上来。
三叔公先问:“千真万确吗?”
陈继业不无担忧的道:“儿啊……是你的吗?”
“这是什么话!”三叔公顿时暴怒,瞪着陈继业道:“你胡说什么?”
陈继业脸一红,踟蹰道:“不是方才听到里头的消息,正泰说近来没有……”
陈正泰感觉有点囧,连忙道:“我只是胡言乱语而已,玩笑话,父亲不要当真。”
“来来来,先别说这些,先来取名。”三叔公兴高采烈,一双眼睛因为高兴,闪亮亮的。
陈正泰不禁失笑道:“还早着呢,再过八九月才能生的。”
三叔公脸一板,震怒道:“名正才言顺,有了名,即便这孩子还在娘胎里,便已算是我们陈家的人啦。”
陈继业小鸡啄米的点头:“是极,是极,下一辈是宏字辈,叫陈宏什么才好?”
三叔公显得很严肃,背着手,来回踱步,他脸色发红,老半天才道:“基如何,基者,本也,所谓邦家之基,便是此意,这是宏大家业的意思。”
陈正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插不上话了,看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极认真的样子,看来这取名字的事也轮不到他决定了,便知趣的不反驳,溜了。
………………
李世民依旧还在殿中与房玄龄、孙伏伽等人议事。
娄师德这个案子,实在有太多的蹊跷了,大臣们的建议也是不一。
李世民心情显然很不好,扬州校尉,虽只是一个小官,可事态却很严重。
何况扬州乃是极敏感的地方,此地推行新政已有一些时间,此前效果还算是显著,现在出了这么个事,只怕将来有更多不好说的地方了。
却在此时,张千匆匆进来,不顾其他大臣的目光,却是到了李世民近前,低声耳语一番。
那刑部尚书还在侃侃而谈:“此案已经见诸报端,天下人也是议论纷纷,倘若朝廷再悬而不决,臣只恐……”
“呀……”李世民突然一个惊讶的音节将刑部尚书的话打断。
诸人不禁一脸狐疑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此刻一扫此前的阴沉神色,整个人神采奕奕起来,大笑着道:“见诸报端就见诸报端吧,朕……要做外祖父了。”
房玄龄等人面面相觑。
有关系吗?
大家在谈正事呢?
且慢。
外祖父?
当今陛下,固然有许多的女儿。
可现在真正出嫁的,好像就一个遂安公主。
这样说来……
那就是陈家……
怎么听着,这么玄乎?
莫非陈正泰畏罪,故意放出点这个消息,来取悦宫中的?
这又不对,这等事,怎么敢骗人?
不管其他人什么心思,李世民显得很激动。
他正处在壮年,绝大多数孩子都没有成年。
至于孙子……现在还没有呢。
毕竟最长的太子李承乾,也只是刚刚到了要大婚的年纪。
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即将要再高一辈,一下子觉得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他笑容满面地道:“真是不容易啊,在宫里,观音婢和周贵人天天盼着呢,这孩子总算出来了,陈正泰这家伙最大的罪孽,不是举荐不力,是生子不力,如今……总算是不负重托!嗯,诸卿散了,都散了吧……”
房玄龄:“……”
其他人倒还好,只是那刑部尚书,不禁为之尴尬,。
方才大家都畅所欲言,臣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轮到臣要说了,才说一半呢……
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这刑部尚书,不太受人尊重?
李世民却懒得去理他的心情,匆匆带着一群宦官,疾步走了。
只留下了一群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也懵了。
那刑部尚书老脸微红。
大理寺卿孙伏伽忍不住道:“他娘的,这么大的事,抵不过一个驸马生儿子。”
“……”
此时是贞观初年,不比其他的时代,这个时代,哪怕是三省和六部九卿的绝大多数大臣,还保持着某种野性,许多人都从过军,有过在沙场上砍人的经验。
正因为如此,所以似孙伏伽这样急脾气的人,直接骂娘,其实也就很正常了。
………………
而在那距离长安的遥远的海上,舰船已在海中航行了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虽是顺着海岸而行,却又不敢过于靠近海岸,这临近海岸处,暗礁诸多,好在这附近的水文,水寨里早已有相关的资料。
因而这一支舰队,基本是循着当初覆灭的舰队航线北行。
舰队之中,招募的大多都是江南人,正因为如此,江南人习惯了舟船,再加上在水寨中有过一些操练,所以倒不至战斗力锐减。
只是海中实在太颠簸了,依旧还是有人吃不消。
娄师德还算好,只是他的兄弟娄师贤,却是上吐下泻,整个人折腾得很呛。
河中的舟船,和海中的舟船,还是不同的。那种颠簸的程度,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
只是这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即便是有人上吐下泻,旁人能做的也是有限,这等事,只能凭借自己熬过去。
娄师贤已几近虚脱。
可娄师德知道自己已顾不得自己的兄弟了,十几艘船,无数的事,都要他处置。
舰船中带来的淡水和粮食,倒是充足的,只是海中能吃的东西,还是有限。
就在十几日之前,一艘船上似乎染了某种疾病,死去了七八个水手。
这些水手几乎是在哀嚎中不甘的死去。
舰队中的士气,也已跌到了谷底。
而舰队……已经靠近百济海域了。
越是这个时候,娄师德越是心急如焚。
他还是小看了这汪洋大海中行船所带来的问题。
无论是疾病,还是风浪,甚至还有心理。
譬如在昨天,一个水手突然发癫一般,直接冲下了船,掉入了海中,迄今也没有打捞上来。
这船上给人太多的绝望了,绝望到无数的孤寂围绕着人,使人控制不住的生出死念。
娄师德心知,再这样下去,只怕整个舰队,还没寻觅到敌舰,便有覆灭的危险。
这些带来的将士,终归还是操练不足,经验也不丰富。
他在舱中,已写下了一份绝命书,虽然他知道,这封书信,想来是永远带不回陆地的。
可或许……人总是会侥幸的存着一丝希望吧。
“校尉,校尉……”
在这摇晃得舱中,突然有人趔趄而来,急急地道:“有……有船……有许多船。”
娄师德眼眸猛地一张,豁然而起,整个人竟发现,一丁点心思也没有了,脑海中突的一片空白,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船……什么船?”
这人脸上都是焦急之色,回道:“百济的舰船,对方的旗号……是百济的船……有二十余艘,正朝着我们这边奔来了。”
任何时候,仓促遇到对手,原本都是一件令人惶恐的事。
可此时的娄师德,他的心理很奇怪,他居然整个人激动得颤抖起来。
总算……遇到了。
今日哪怕是死,可至少……也可死得轰轰烈烈一些。
他激动得无法克制,眼中掠过决然之色,颤抖着道:“传令,准备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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