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绿的嫩叶长满枝头,夏日的脚步又临近。
在学校里关着,时间好像不再是时间,每一天周而复始,从宿舍到教学楼再回到宿舍,脑袋里熟背几句外文的风花雪月,耳廓听出两个茧,心上多了道年轮。
纪潼离二十岁已不到半年,人也抽高了两厘米,但还是比梁予辰矮上一截。他不服气,踮着脚跟他哥比个头,扬着下巴抱怨:“你到底吃的什么饲料,为什么就我长得这么慢?”
“你不会再长了。”梁予辰擦着眼镜,闲极无聊吓唬他。
“你放——”
屁字还没说出来,已经被眼神凶得收了回去,吸了口牛奶改口道:“你放心好了,我还会长的。”
“再长也不会比我高。”梁予辰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喝再多牛奶也没用。”
“有什么了不起,”纪潼嘀咕,“大个子,没脑子,长大给人当儿子。”
说完冲他耸鼻。
梁予辰提着领子将人扔出去:“回自己宿舍去,别烦我,你不看书我还要学习。”
他最近在准备高口,纪潼嫌他显摆,什么证都要考,还想去长三角地区称王称霸是怎么着,因此见天儿的赶过来骚扰他,弄得他不胜其烦,就差在门口贴张“纪潼免入,面斥不雅”。
好不容易周末回了家,这个弟弟也只会给他添乱,干活从不帮忙。
现在几乎每顿饭吃完,胡艾华都会支使她大儿子去洗碗。“予辰,去把碗洗了”,“我的儿,该刷碗了”,如此这般一点儿不客气。梁予辰从来不表达意见,不管手头在做什么,是在看书还是跟纪潼连着电视机打游戏,总会第一时间站起来,撸起袖子将所有碗洗得干干净净,连带着那张岩板餐桌也擦得不沾一点油渍。
纪潼自己不帮忙就算了,看见他干还像被人戳了肺管子,在他又一次进了厨房的时候找亲妈理论。
“你这后妈真够恶毒的,光支使我哥一个人洗碗。”
胡艾华正拿鸡毛掸子扫琉璃摆件上的灰,闻言扭头瞪他一眼:“我支使你你能去?”
纪潼一噎:“买一洗碗机行不行?”
他哥的手是拿笔的,不是洗碗的。
“你出钱?”胡艾华又堵他。
“我——”他顿了一下,跑回屋去拿手机翻银行账户,见到四个零之后喜笑颜开,庆幸自己有个富爹,出手真叫一个大方。
接着又折回厨房实地勘察。
“哥你让让。”
梁予辰两只手戴着橡胶手套,手里的碟子险些摔了。
“捣什么乱?”
“我看看洗碗机放哪儿。”他看看台面上又看看厨柜,总觉得放哪儿都不合适。
“哪来的洗碗机。”梁予辰冲洗最后一遍,示意他过来帮忙,“用抹布擦干。”
纪潼只得暂时停下来完成这道工序:“买呀,买台洗碗机,这样你跟我妈就都不用洗碗了。”
梁予辰关上水:“胡姨让买的?”
“那倒不是,”他往前一迈,邀功似的,“我提议的,用我的钱买,怎么样?快说谢谢潼潼。”
“不怎么样。”梁予辰笑了笑,“那也不是你的钱,是你爸的钱,我谢你爸可以,谢你做什么。”
花了钱没讨着好,纪潼心中忿忿不平,甩开手不干了,直接将碗塞了回去:“拿走拿走自己擦!好心好意让你少洗几次碗你连声谢谢都不说,忘恩负义。”
梁予辰有条不紊洗完最后一个勺,擦干后收进了消毒柜,眼中藏着捉弄人时的笑意。
“我怎么知道你是为了胡姨还是为了我。”
一句话将纪潼嘴气歪,本想直接上手打又怕真把碗摔了老妈要骂,跳着嚷着,手指假意掐他的脖子:“我妈洗了这么多年碗,你去问问她,我过问过一句么!你刚洗一年不到我就自掏腰包要买洗碗机,我不为了你我为了碗行么!”
整个炸了毛。
谁知肩膀却被人扳过来,嘴里猝不及防塞进一颗草莓。
“谢谢潼潼。”梁予辰眸色深深地望着他,眼尾蕴笑。
纪潼衔着草莓耳尖红得莫名,咀嚼几下后喉咙一咽,别开眼低喃:“让你谢你才谢,虚情假意。”
梁予辰逗他:“又忘恩负义又虚情假意,我怎么觉得我在你心里特别差劲?”
“你刚知道啊,”他背过身去,右手从盆里揪了颗草莓凑到嘴边,还没吃就先偷着微笑,“别人家的哥哥都给弟弟买好吃的好玩的,就你整天给我布置作业,比导师还严厉。”
话音刚落,肩便被人揽住。
梁予辰袖口还有洗碗残留的水渍,头歪在他脸侧开玩笑一样凑近,鼻息喷在他下颌:“草莓不是我买的?”
“你爸买的,你谢谢我爸那我就谢谢你爸,别想让我谢你。”
梁予辰佯怒去夺他嘴边的半粒红果。
他急忙一口咽下,困在铁臂跟灶台间朗朗笑着,含含糊糊地喊“放开我,小气劲儿”,想从下面钻出去又被另一只手钳住腰,痒得浑身发酸。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胡艾华问着话走过来洗抹布。臂弯即刻松开,纪潼忽然自由。
“胡姨。”梁予辰伸出手去接抹布,“我来吧。”
她逗趣地将抹布往身后藏:“别别别,我这儿子有了哥哥忘了娘,让你洗个碗他就冲我嚷,再让你洗抹布还不得跟我动手?”
又伸指戳向纪潼额头:“以前还说讨厌哥哥,想让哥哥搬出去,现在知道有哥哥的好了、知道你妈英明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予辰不再搭腔,走到最远处,将厨房的纱窗紧紧合上。
纪潼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抱着草莓连吃好几粒,末了又拣出一颗塞到他妈嘴里,眯眯眼笑着。
这是他刚学来的,让人闭嘴的好办法。
—
清明假期时老两口飞泰国旅游,留下两兄弟看家。
昨天出去野了一整天,今天纪潼也累了,大晴天的在家宅着,早起吸了个地以后便开始看蓝光电影。梁予辰出门去见了季晴杨,帮她补习英语。现在正是高考前最关键的一段时间,连杨骁都不再见她,确保她所有时间都能用来复习。
回来时客厅的窗帘拉严避着光,就连顶灯也没有开,沙发上横躺着只懒刺猬,手里一袋山药薯片吃得正香,吃一口咯咯笑两声。
“地吸过了?”他换着鞋问。
“早吸过了。”纪潼眼睛粘在电视上离不开。
“花呢,浇了吗?”
“浇了浇了。”纪潼不耐烦,“我妈走了你又来了,天天的监督我干活。”
他走到阳台上一看,几盆盆栽底下渗出一滩水,显然是浇过了头。
“这就算完成任务了?”
“啊?”纪潼诧异,“那还要怎么样啊。”
天地良心,他可是认认真真干的,抬了一大桶水到阳台,一瓢一瓢浇得透透,这还不算完成任务?
“让你浇花不是让你淹花,”梁予辰回身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暂停,“地板上漏的全是水,干的什么活?去拿抹布过来擦干净。”
他脾气好又疼弟弟,对纪潼却从来是说一不二,不像胡艾华那样纵容。
纪潼不情不愿起来穿好鞋,踢踢踏踏走到他面前斜了一眼,又张着脖子往地上看,然后才返身去厨房拿来了抹布,蹲在阳台将水一点点吸干净。
“黄世仁梁予辰,小白菜纪潼潼,资本主义的天是昏暗的天!”他大声伸冤。
梁予辰淡笑不语,回到房间去换了身卫衣,坐到沙发看起了电影。
“擦干净,别留痕。”
纪潼转身怒瞪,擦完洗了手就跳到沙发上将两只冰凉的手往他衣领伸,冷得他一个激灵。
“坐好别动,爪子凉得像冰。”
他反手去抓,纪潼还笑着往深处伸,无奈便捆住两只腕子将人带倒在沙发上。
“别闹。”
身体交叠,一抬眼,纪潼对上梁予辰的目光,只觉得那对瞳仁晦暗不明,里头多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微笑也渐渐收起。
“不闹了。”他推开哥哥坐起来,动作有几分慌乱。半晌后仍觉呼吸不畅,血液涌到头上又冲回胸腔里,乱奔乱窜毫无章法,干脆拿起茶几上的薯片吃起来。
客厅就此安静,只余一点咀嚼声。法国电影特有的悠扬配乐轻轻回荡,男女主也去了电影院,在一片昏暗中悄然牵手,交换一个无声的吻,唇舌交缠呼吸急喘。
纪潼喉咙发紧,只能将手中的薯片吃得更急,一不留神便噎得打起了嗝,并且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嗝——”
“嗝——!”
人像个小鸭子一样一耸一耸。
背后多了只手,梁予辰开始帮他顺气,拿走他手中的半袋薯片。
“马上二十了还看不了别人接吻?”哥哥语出惊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纪潼嘴硬:“谁说我看不了,我就是饿了,学校小树林里好多情侣亲亲摸摸。”
别说小树林,就连宿舍门口都有好多缠绵的分别场面,想不看见都难。
梁予辰挑眉:“你也往小树林里钻了?”
纪潼急忙否认:“路过。”
梁予辰又说:“交女朋友也没什么,注意安全就行。”
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纪潼回味半晌才明白“注意安全”四个字的意思,脸唰一下红到脖根,整个人像煮熟的虾一样冒着热气,支吾问:“那你呢,你注意安全了么?”
心跳砰通砰通一刻也停不下来。
“没女朋友不用注意。”他答得平淡。
“我不相信。”纪潼显得刻意。
“信不信随你,”梁予辰说,“我天天跟你在一起哪来的女朋友。”
一句话几层意思,随你怎么理解。
纪潼没去理解,只知道高兴,血里像是忽然被人撒了把糖,又甜又热,侧目看了梁予辰一眼,闭上嘴装文静。
没过多久,他看得昏昏欲睡,又想吃薯片提神。梁予辰怕他积食,将薯片袋收起不许他碰,两人又厮闹起来,纪潼手肘无意间杵向梁予辰胯下要害,立马被用力推开。
“别胡闹!”承受了男人至痛的梁予辰情急之下拍上他屁股。
纪潼抓住把柄大叫大嚷:“你打我?!”
梁予辰无奈,谁打谁,谁差点儿断子绝孙?
纪潼抢过手机当即拨通胡艾华电话:“妈!妈妈妈!哥哥打人,哥哥打——”
一个“我”字还没说出来,嘴已经被人捂住。
“唔、唔!”
“没事,胡姨,你们好好玩儿,潼潼零食吃多了我让他少吃点,他不高兴了。”
胡艾华在那边骂起来:“要死了你纪潼潼!说了少吃垃圾食品又听不懂人话了是不是!在家好好听你哥的话,否则小心你的耳朵!”
纪潼嘴巴被人捂着,两只委屈的大眼睛愤怒盯着他哥。梁予辰笑笑,口型无声训话:“听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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