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这种事,在两人的心里停留的时间都不很长,过后该怎样还怎样。
立冬那天一家四口在家里认认真真吃了顿饭,也就算是给梁予辰过生日了。梁予辰虽然没说,但明显挺高兴。胡艾华给他买了个不大不小的生日蛋糕,最后大半进了纪潼的肚子里。
吃完饭梁长磊洗碗,胡艾华出门找学生家访。纪潼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梁予辰不见了踪影,连同外套跟鞋一起消失了,但手机还好好地在桌上。
他不知怎么的,笃定梁予辰一定在楼顶,换了件衣服爬上去一看,果然见到烟囱旁边有个人影。一件黑夹克,大长腿蹬在楼边的水泥台上,看着就跟要跳楼自尽似的,脚边放着罐绿色听装啤酒。
11月的风已经挺凉了,吹得纪潼缩起了脖子,两手揣在兜里偷偷摸摸观察。只见梁予辰沉默看天,看一会儿,拿起啤酒仰脖喝一口,光是这么一个溶进黑夜的背影就像有无数没讲出口的故事。
他莫名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梁予辰这个人去拍电影,也许能演得挺好。想完以后又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疯啦,电影界没有长相门槛了吗?
不过转念又一想,其实梁予辰长得也不难看,甚至还算得上帅。五官立体,眉目传神,而且身材也修长。保不齐真有眼瞎的导演看上他,让他去演电影也说不定。
演个什么呢?纪潼站在他身后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演他自己最好。如果有一部电影讲梁予辰的内心故事,他一定会掏钱买票。
喝着喝着易拉罐空了,放在地上被风吹倒,骨碌碌滚到楼沿边。梁予辰起身捡回时发现了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纪潼,表情有些意外。
“找我有事?”
纪潼死鸭子嘴硬:“谁找你了,碰巧而已。”
梁予辰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过来坐,今天星星挺美,比胡姨买的灯强。”
纪潼过去掏出张纸巾垫好,随后才坐上去。
仰头看天,快到十五了月亮很圆,墨水蓝的天上星罗棋布,像谁从月亮里随手撒了把银瓜子出去。美是美,但他不太懂欣赏。
没一会儿他脖子酸了,问:“你上来就为看星星?”
实在不像二十三岁的人会做的事。
梁予辰转过头,眼中三分醉意,低沉的嗓音中弥出复杂情绪:“跟我妈说说话。”
“说什么话?”
“随便说说。”
他似乎不愿深谈。纪潼被他气息间的酒精味笼住,受了引诱,舔了舔唇说:“我也想喝。”
梁予辰皱眉:“你不能喝。”
“我怎么就不能喝?”他头一低,见到另一侧的三四个空罐子,这才发觉梁予辰可能真喝多了。
“你还是小孩子。”梁予辰微笑着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小孩子不能喝酒。”
平时他们没有这样亲昵,大约喝了酒以后做什么都是可解释的,不用难为情。
纪潼不服:“我虚岁二十了,一点儿也不小。”
梁予辰笑笑:“在胡姨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子。”
这话里有几分心酸,明明白白地摆在两人面前。有时候长大是被迫的,现实推着你往前走,令你不得不做个大人。
纪潼头脑一热,问了个极傻的问题:“你怎么不喊她妈?”
胡艾华会叫他“儿子”,他却似乎从未喊过“妈”。
是时候未到还是压根儿不想?
梁予辰将答案坦诚送出:“我希望她是,但我知道她不是。”
这话当着后妈跟亲爸的面不能说,当着外人的面更说不着,只能当着纪潼的面说。
说完他又指了指天:“我妈已经去上面了,一个人孤单。今天你们给我过生日我很高兴,高兴完又有罪恶感,所以上来让我妈原谅我。”
纪潼问:“原谅什么?”
“原谅我差一点儿把她忘了。”梁予辰说,“昨天她忌日刚过,今天我就像没事人一样跟你们有说有笑,怕她觉得我没良心。”
不知道是酒精使然还是情绪不佳,他呼吸渐沉,低着头,两手垂在腿间捏着一个易拉罐,咯吱作响。
纪潼一时间陷入后悔,怨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全,莽撞逼着他妈替梁予辰准备了这次生日宴。
被心里那丝丝缕缕的难受驱使着,他转身一言不发抱住了身边的人。
他并不十分懂得如何去安慰,也不完全明白眼下对方究竟最需要什么,但他想,一个拥抱总是没错的。
梁予辰的上半身连同两条胳膊被他圈在怀里,硬挺的夹克衫皱褶着变了形——抱得太用力。
“梁予辰,你别难过,真的。”
肩头多了一个小小的下巴,后背多了一只软软的手,笨拙地拍着。
“那天我们给阿姨烧过纸了,她收到你的一片孝心,肯定不会怪你的。”
因为身体前倾,纪潼露出一截腰,裸在凉风里受着寒,自己还浑然不觉。梁予辰扔掉易拉罐,双手绕到他身后拉拽卫衣下摆,指腹蹭过滑腻的皮肤。
“凉……”纪潼躲了一下。
“好好坐着,”梁予辰拍他后腰,“灌了风容易感冒。”
纪潼这才坐好,莫名红了耳朵,好像真的喝过酒了。两个人并排沉默,空气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许是酒精。
过了会儿,他扭头望向梁予辰,开口打破沉默:“我忘了给你准备礼物。”
“什么礼物?”
“生日礼物。”
纪潼的两只手藏在卫衣前兜,紧紧交缠在一起。
梁予辰双眼直望到他瞳孔深处,右手揉着他脑后的发:“你刚才抱我那一下,足够了。”
他给的恰好是自己最需要的东西。
纪潼别开眼没再说话。够了就够了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谈心,彼此在一个迷宫里走了许久,终于摸索着撞到了一起,往后能一起寻找出路。
两人找了个袋子将满地的啤酒罐收罗起来,咀嚼着满腹心事往楼下走。
溜达到四楼时,忽然被激烈的争吵声吓了一跳。
对视一眼后双双反应过来:是郑北北家里的声音,有人吵架。
隔着一道门,吵的什么听得不清,只知道分贝不低,声嘶力竭。两人顿住脚听了一会儿,表情渐渐严肃。
“走吧。”纪潼说,“别管了。”
别人家的闲事他说什么也不会再管,免得再受冷嘲热讽。
梁予辰缄默着没说话,等了数秒才继续下楼。两人不约而同都走得很慢,仿佛把耳朵落在四楼了。谁知刚走回家门口,楼上忽然传来砰一声,尖利惊悚划破耳膜。
梁予辰立即反应过来,沉声道:“有人摔东西。”
没等纪潼说话,他已经三两步折回去跑到四楼,用力敲响了郑北北家的门。
砰砰砰——!
砰砰砰——!
里面的争吵戛然而止。
纪潼也跟着他跑回去,但没有上前,只站在对面邻居家门口远远看着。
“北北。”梁予辰稳住声音,“我是纪潼的哥哥,你在家吗?”
隔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应,他又拍门:“北北,开一下门,我跟纪潼找你有事。”
纪潼在他身后紧抿着唇,心里也莫名紧张。
又是一分钟过去,门终于咯嘞一声打开一条缝,里间隐隐传出呜咽声。郑北北头上戴着卫衣帽,通红的眼出现在他面前:“予辰哥,有事吗?”
梁予辰警惕地往里面递去目光,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说:“我跟纪潼恰巧经过,听见你们家动静很大,来问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郑北北视线越过他看见后面靠着墙的纪潼,纪潼移开了目光。她紧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什么,杯子碎了。”
当事人不肯说,梁予辰也不方便多言,只能嘱咐她:“你没我手机号,有事直接给纪潼打电话,我跟他就在楼下。”
郑北北伸手划了一下刘海,只点了点头,没再说一个字,随后关上了门。
他跟纪潼就这么在四楼默契地站了许久,直到胡艾华家访回来给他们打电话才离开,好在那个家里也再没出什么动静。
晚上躺在床上,俩人都睁着眼睛睡不着。纪潼问:“你先前看清北北的脸了么,她……她没什么事吧?”
梁予辰两手交叉枕在头后,望着侧面的星星灯道:“没有伤口,只是哭过。”
纪潼这才松了口气,过一会儿又问:“那她怎么戴着个帽子?”
梁予辰答:“我也不知道。”
即便他去问,估计郑北北也不会告诉他。看得出她很要强。
黑暗里他们没说话,彼此心里都五味杂陈,这段他人的插曲冲淡了屋顶的奇妙情绪。
后来纪潼像是拿不定主意,问他:“你觉得我还应该生她的气么。”
其实他自己心里有答案,只是需要有人给他台阶下。
梁予辰总是那个愿意为他架梯子的人,沉默后说:“她不如你幸福。”
幸福的人有余力生气,不幸的人尽全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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