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俩人头一回相约一起回家,出发前搜罗不少脏衣服带回去洗。
走到院门口,意外碰上同样回家来的郑北北。她还是那么一身假小子打扮,脖子上戴着细项圈,头上戴着鸭舌帽,身后背了个双肩包,包上吊着长长的打孔黑色链条皮带,显得挺不羁。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她跟纪潼挺久没说过话。当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单纯是因为没人先低头。而且花花世界迷人眼,每个人转移到新环境里都会遇见新的朋友、开始新的友谊,谁还会再在那一丁点儿矛盾上打转?
说白了,不够在乎,又不够紧迫,因此没人愿意先迈出那一步。世界之大,反衬出情感之小。其实有时想想,很多段感情就是这样失去的,不论友情还是爱情。
看到她,纪潼没什么好话可讲,扯着梁予辰的袖子让他快点儿。梁予辰问:“你们还在闹别扭?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够。”
郑北北也发现了他们,表情紧绷地看了他们一眼,脚下步子放慢了,像在犹豫该不该跟他们走近一点。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纪潼大约是真不想见她,甩下梁予辰自己先走了。
梁予辰就跟郑北北点头打了个招呼,肩并肩往5号楼走。
“你们也从学校回来?”郑北北压了压帽檐,神情不算愉快。
“嗯,”梁予辰手里提着大包,“回来洗衣服。”
在这之前他们很少说话,见到了也不过点头问声好。
见他态度温和,郑北北少了许多戒备,顺着攀谈几句:“我包里也全是衣服,学校的洗衣机有人洗鞋,我嫌脏。”
“研究生那边的还好,”梁予辰笑笑,“我提的全是纪潼的衣服,他毛病多。”
郑北北乐了:“对,他毛病多,不过我看你接受挺良好。”
梁予辰跟她开玩笑:“有时候也揍他一顿出出气。”
郑北北神情骤变:“你打他?”
一点没把这话当笑话听。
“没有,我开玩笑的。”梁予辰抬手按电梯,“他打我还差不多。”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他也是开玩笑的,我们以前经常闹着玩儿,我挠他是常事。”
电梯里没别人,梁予辰问:“以后你们不在一起玩儿了?”
成年人用“来往”,小孩儿就用“玩”。
郑北北背着背包靠在后面,热裤下的大长腿前后交叠着,脸上有种超越年纪的成熟:“顺其自然吧,他有时候让人挺心累。”
到家以后梁予辰只字未提他跟郑北北聊了什么,纪潼也没问。
两人回来胡艾华起初挺高兴,又是让他们点菜又是让他们陪着逛商场。然而这俩人都是来休养生息的,梁予辰还能帮着干点儿家务,纪潼却是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早上睡到日上三竿,饭点儿起来直接用膳,24小时全天候游手好闲。
慈母孝儿的关系维持了一天半,到周日下午已经全面崩盘。把他们送出门时胡艾华差点儿放串鞭炮,关门以后揽着梁长磊的胳膊感叹:“我觉得儿子们还是不在家好,希望高等学府多收容他们几年。”
返校路上两人在地铁上找到并排的座,前面站着的人挡了眼前的光。
纪潼杵了杵梁予辰的胳膊:“我怎么感觉我妈挺不待见咱俩的,我们真这么招人烦?”
他本来想只说自己,但不愿意承认就自己一个烦人精,因此强行带上另一位。
梁予辰转过头去看着阴影下他的秀气五官,莫名觉得这种问题问出来本身就挺有趣,决定暂不反驳“我们”这个词。
“你自己感觉呢?”
纪潼怀里抱着个装衣服的包,脚下夹着塞满零食的袋子,垂眸想了片刻,摇摇头:“不烦人吧,顶多有点儿好吃懒做?”
梁予辰笑问:“只是有点儿?”
“这不是关键。”纪潼又杵他。
“咳咳,”梁予辰笑咳了,“无非是距离产生美。不在家的时候招人想,胡姨把记忆自我美化了,觉得我们什么地方都好,等真正见面了自然会有落差——”
“所以加倍烦我们!”纪潼抢答。
“嗯,”梁予辰把他脚下的袋子移到自己这边,“回答正确。不过这都是暂时的,你在家再多待几天她对你的期待就又会调回正常值。”
纪潼随口就问:“你又没妈你怎么懂这些的?”
说完才惊觉说错话了。
车厢摇晃中停下,站在他们身前的人下了车,光线重新回到他们脸上。梁予辰表情淡淡的,抬头看车厢上方的路线图。
“对不起啊。”纪潼低声说。
“没事。”梁予辰没看他,“再有两站就到了。”
像没话找话,又像是不愿意再跟他待在一起。
一站过后,纪潼按捺不住,拉扯梁予辰怀中垂着的包带。
“明天还一起去操场么?”
梁予辰先是低头看了眼他的动作,随后才看他的脸,嗯了一声:“我骑车去接你。”
纪潼脸上像投了颗石子,荡开涟漪,头一回觉得早起没那么糟心。
到目的地时两人一同站起来,梁予辰手往他面前一伸:“包给我。”
一共两个包,可以背一个拿一个。
纪潼却将自己怀里的包潇洒一挎:“拒绝好吃懒做从小事做起、从今天做起!”
—
学法语重语感,学语言重练习。
纪潼占前者,梁予辰占后者。
同样一句话梁予辰听十遍才能念得像那么回事,纪潼听两遍就能跟得像模像样。用专业课老师的话说:纪潼说法语,“挺有法语味”。
不过天赋只能保证你要是真跑起来也许比别人快,关键还是在于你肯不肯跑。两人第一回练口语梁予辰就给了纪潼这个入门级玩家一个下马威——
拿吞音这种教材上不会写的经典坑让他跳。
纪潼不负所望成功读错,暴露了自己不好好听讲的事实。梁予辰当即翻脸,细细抽查他的习题,发现此人实在是个划水好手,凡是需要当堂完成的几乎都保质保量,凡是需要课后靠自觉的几乎都没做。
问他为什么,他蹲在树下像个被审问的小犯人,支吾道:“枯燥。”
学语言当然枯燥,学法语更是在枯燥的基础上再来次烘干脱水,这一点梁予辰深有体会。撇开名词阴阳性不谈,比奥特曼形态变换还多的动词变位、比乐高零件体系更庞杂的代词,学法语的人没有不悚的。
但世界上真有学来不枯燥的语言么?
恐怕难找。一件事一旦从兴趣变成糊口的工具、向上爬的阶梯,它就必然是枯燥的,因为功利心永远与趣味性背道而驰。
操场外圈有几排座椅,清晨风是凉的,鸟也刚醒,在树间叽叽喳喳扰着学子们的神经。
两人踱过去,纪潼因为不肯做作业的事情败露,蔫着头坐在那儿吸豆浆,吸半天才想起递给身边的梁予辰:“你喝不喝?”
眼睫怯怯地眨,装可怜,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梁予辰无奈叹气,就着他的手低头尝了一口,太甜。
“糖放太多了,你喝吧。”
“……哦。”淡粉色的唇又重新凑上吸管。
两个人似乎谁也不记得上回喝椰青的事了。
梁予辰拿出姿态来深刻教育:“学语言就像盖房子,图纸设计好了得打地基,有了地基还要添砖加瓦。没有日复一日地卖力气,图纸画得再漂亮也不可能变成真房子。”
简言之,光靠天赋走不长。
纪潼咽了一口甜豆浆,咕哝:“可我真的背不下来啊,那么多的单词跟时态,简直变态。”
“玩游戏你能记住那么多英雄技能,到学语言这儿就记忆力骤降?”梁予辰一语致胜,“背不下来说明你偷懒。这学期要是专业课低于70,往后别说认识我。”
“又来了又来了,”他咬着吸管顿了顿,“你是谁啊你个大路人甲,干嘛跟我搭话,我现在就不认识你。”
没人叫他起床他乐得清静。
梁予辰目光如炬:“心虚,做不到,怕丢人。”
扎心三连击。
刚说完纪潼就扑过来捂他的嘴,结果他一个不慎还真给扑倒了,仰面倒在胶椅上后脑勺磕出砰通一声,听着就疼。
“嘶。”他倒抽口气,“谋财可以,害命不至于。”
纪潼慌乱中两手按在梁予辰胸前以防跌下地,刚“我没”了半句就被连人带豆浆给推起来。
“没摔傻吧,”见梁予辰身体微晃,他心虚观察,“记得自己是谁吗?”
梁予辰故作沉思:“我是不是姓路。”
纪潼吓懵:“姓陆?”
“路人甲。”
他怔了一秒,随即才反应过来梁予辰又在耍他,气得拳头砸过去:“你不姓路你姓甲!甲鱼的甲,乌龟大王八!”
梁予辰笑着按住他的手:“能不能少给我取几个外号,记不住。”
两人打闹半天,豆浆洒了一手,只得凑合拿出张纸巾擦指缝。
纪潼用完了纸塞他手里,没羞没臊地凑过去:“诶,期末我要是没考砸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奖励啊。”此人极其理直气壮,“没奖励没动力。”
“你是为我学的?”
“我是太子你是太傅,我学好了你鸡犬升天!”
梁予辰真想揍回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到底有没有奖励嘛。”
“想要什么奖励。”
“这个……”纪潼脑筋飞转,“我现在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得听我差遣当我的奴隶。”
梁予辰蹙眉:“你能不能换个词。”
怎么听怎么别扭。
“呃……仆役?”纪潼词汇量有限。
“打住。”他决定放弃,“还不如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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