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外,停着一辆八人抬的青色华轿,轿子宽敞华贵周身加棉,一看便觉暖和,华盖边缘有紫流苏垂落,风中轻荡。
荡、荡……是荡啊……
凉陌川不知为何,觉得这轿的主人也是个荡荡气质的。
她靠近轿子,在轿前干咳了两声,郑重其事说道:“不知是哪家小爷示好本少主,本少主不轻易与人同乘,小爷可有风寒感冒、口歪眼斜、内伤吐血啊?”
话停,风丝静谧,片刻后轿中才有人懒洋洋应道:“凌家小爷气宇轩昂,风神俊朗,唯有些腿脚不便,凉少主可赏脸?”
凉陌川听了那声音,心中顿时踏实下来,挂在嘴角的笑容变深,像欣慰着风雨中飘摇的花骨朵终于在晴空后开放,有细心的园丁呵护,并沐浴曙光。
她拖长了一个音,回复道:“赏。”
轿夫打开轿帘,她登轿时一抬眼,正对上他温柔且隐隐灼热的目光,凉陌川万分应景地眼皮一掀,不无调戏的味道。
轿中那位小爷单手支脑袋,斜卧在宽如矮榻的软座上,乌亮长发披了一身,端的是眉飞色舞、风情万种的妩媚姿态,叫风流倜傥的凉少主见了心里好不痒痒。
风骚美男当前,凉陌川有点儿受抗不住,真想听书情一回话,就地睡了这厮的。
敲敲自个儿脑门:你个没良心的,要睡殿下也得等到老爹渡过此劫再说。
头正往轿内钻时,殿下波澜不惊的声音凉凉地说道:“好脏,脱了。”
凉陌川朝他一瞪眼,殿下忙后缀了一声:“呃,换衣服。”
这厮的,明明带了衣服却不知送进牢里给她换,居然让她在轿子中当着他面换衣服,看个大家闺秀脱衣服很过瘾是么!
凉陌川虽说想睡凌肃,但时机未到她才不会白白饱他的眼福,于是相当个性地嗤之以鼻,身子向后一退。
“圣上要见你。”
话语极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凉陌川一顿,维持着下半截在轿外,上半截在轿内的滑稽姿势。
“你骗谁,圣上若要见我,一道口谕下来我便不是保释出狱了。”
“是因为案子未落定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父皇召见你的事,会为他人提供不少信息量,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凌肃摆着迷人姿势说着正经话的样子也毫不违和,果然人美百搭,别说摆个造型装回蒜,就算卖起节操来一样美得天怒人怨。
凉陌川生怕怠慢了圣上那尊大神,快速说道:“那我去买身衣服换换……”
“来不及了,轿上有现成的。”凌肃绷着英俊的脸皮,一点儿都不曾忍笑:“边换,边走。”
“你保证不偷看,我就换。”
凌肃十分配合地竖指发誓:“我不偷看。”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没等凉陌川进轿坐好,轿夫便没预兆地起了轿,轿身忽一趔趄,凉陌川脚下还未落稳,身子突然一侧,整个倒向了凌肃,以她的身手,这点小晃动岂能令她失态跌倒,不过是想趁机压压不怀好意的凌肃,上去便给他来了个泰山压顶醍醐灌顶!
轰一声,轿子猛一打颤,忽增的重量令其中两名轿夫肩头一栽,轿内的凌肃闷声一喊:“本王的脸……”
凉陌川对此感到非常抱歉。她一不小心坐上了殿下的俊脸。
轿夫们压沉的肩头一起,调整水平,是以轿子再一个轻轻晃荡。
凉陌川趁这时高抬贵臀,饶了凌肃的脸转而坐向他腰部,倒没怎么用力,就她那力量,实打实坐下去非得折断了他那弯小腰。
“啊!本王的臀!”
凌肃声音太大,凉陌川听得不甚清晰,所以特意揭开轿帘面朝外,狼心狗肺地高声问道:“盛王殿下你臀怎么了,你尊臀怎么了?快说啊你尊臀到底怎么了……”
凌肃表情痛苦,生无可恋地道:“我错了。”不认错不行,这混账完全可能对着一街行人这么一路大喊,直到将他的人丢到皇宫。
八抬轿脚程不慢地行进着,朝皇宫方向出发,过不多久,凉陌川换了一身洁净衣裳,艳红鹅绒边的夹袄衬得她身材较瘦,单薄地令人担心。轿子上带有桃木梳与玲珑化妆镜,在微颤的轿内,打小便凡事靠自己的凉陌川,很快完成了换衣与梳妆,整个人焕然一新。
在换衣过程中,凉陌川话入正题,问及会审一事,凌肃知无不言,说风向是好的,圣上有从轻发落,甚至就此揭过的意思,但具体何时才出结果,还要看他老人家的心意。
凌肃又恢复了托鬓而卧的懒淡矫情,怜惜的眼神一瞬不错的凝视于她。
“圣上这回召我入宫,可知是何原因?”凉陌川坐在凌肃侧面的软座上,脸上微有些不宁的颜色,她现在还是囚犯,如果圣上想放过凉家,一道圣旨下来皆大欢喜,那她无论做什么心中都有个底数。可现在这情况实在诡秘,她待罪之身,手上还有命案没结,便受到如此紧急的传召,岂能不叫她多疑?若不是见凌肃脸色还算坦然,她真以为圣上这回召她,目的是为了除她呢。
“按道理来讲,他传你确实没什么理由,尤其是凉家一案悬而未决,这一见,着实令人难解。”凌肃满眼关怀,恳切地说道,“四日前你赶往刑场,杀伤了少钦司不少属下,此事慕晨已经以你拒捕来算,因为他无法向父皇交代,说他的初心只是想拦下你,免得你去刑场为救父亲而死。却也不用担心,父皇已敕令收回凉家免死金牌,这事算揭过了。”
今日大理寺会审到收尾阶段时,慕晨步入堂中,向众位高官,及后堂屏风后的那老者呈报了一件惊天秘密,有理有据揭发了凌钰与德贵妃联手毒害两任太子一事,引来满堂惊骇,后堂老者龙目似爆裂,一把拂了案上杯盏,瓷杯落地开花的声响暴露了他的存在。
凌南当场未发一言,带着满腔怒火离开大理寺,打道回宫。
这些是凌肃所知情的,不知情的是凌南在回宫途中因急火攻心吐血,秘宣了太医诊查,向所有人隐瞒了他危重的病势。
在谋害两任太子的罪魁祸首没查清前,极其重视子嗣的他,万万不会再公开册立太子,更不愿因为他愈重的病情,提前引发几位皇子你死我活的夺位大战。
“你只须做好本分便好,好好认个错儿,父皇既然召见你,自然是重看与疼惜你的。”凌肃苦口婆心,跟个贤淑妻子送别临上战场的夫君一般,“说起来我倒不必担心你说错了话,谁不知你与国公早已修炼成精,我是怕父皇给你没事儿找事儿。今日慕晨告发荣王与其母妃毒害两任太子,父皇怒火滔天却一言未发,他定是在责怪慕晨事先未与他商量,这么大的事一旦捅开便很难收场。以我所见,父皇的怒火里除了对慕晨的责怪,对荣王母子的痛恨,更有他对皇嗣式微的痛心。你懂,父皇众多子嗣折损太过,如今只剩了我兄弟三人,他身为皇帝,却保不住自己的儿子,制止不了后妃与儿子们的自相残杀,如今只剩三人,慕晨却告其中一子是弑子凶手,他情何以堪?”
凉陌川温和的眼风在凌肃脸上轻轻一扫,面露一丝狡黠,“你的意思,不是暗示我圣上召见,与荣王毒害两任太子的大案有关吧。”
凌肃嘴角有一抹苦笑僵住,回避了她的探看。
竟不知他无意中,便演绎出一幅“欲说还休”的绝美画面,就在他一个轻描淡写的眼波流转之间。
他兴致缺缺道:“别乱猜,别总是自作聪明,看事情有时候需要简单一些。”
瞧他一副受气小媳妇的幽怨模样,凉陌川真想捏捏他俊美脸庞,再脱光他好好糟蹋他一番。
“你们皇子们怎样杀我是管不了的,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没着落呢。”她悻然说道,心想慕晨告发凌钰正好,可为凌肃、凌睿除掉一个天大隐患,这便是这出离间计带来的最大收获,用慕晨来撼动凌钰。
凌钰一除形势明朗,凌肃凌睿都是仁厚皇子,无论他们谁上位,都比凌钰好上百倍。但国公是心向凌肃的,意味着凌钰一倒,凌睿便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自凉陌川回京,她已严令国公府从属、及自己手下不得再执行国公命令,所有计划全部撤消,不管国公在打什么算盘,一律清零。
她能管住自家属下,不见得老爹手下人都听她的,此时凉胜身在大牢,她尚可制约他们几分,一旦他出狱,这个庞大的除王计划定要立即重启。
“不知父皇要如何处置国公,但就目前迹象来看,性命是保下了。”凌肃道:“以他对大渊的功劳,父皇为了朝廷体面,不会苛责的。”
凉陌川见凌肃眼神旷达,心想营救老爹的事应该十拿九稳了,她顿了顿,不予置评。忽又问道:“上次我说怀疑慕晨身份不单纯,你可向圣上说起?”
“哪能?”凌肃下意识揉揉他作痛的腰身,凉陌川眼光随着他的手看过去,神情暗了暗。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