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胜嗯了一声,满满领了凉陌川的谢意,又道:“今日早朝我反诉荣王,使他承圣上怒责,想必圣上对这个儿子已失望透顶,他党翼已有躁动之色,好现象。”
凉陌川顾顾长巷前后,唯恐隔墙有耳,“咱回家说吧。”
“家中有奸细。”凉胜停下脚步,神情落寞且哀怨,“那个奸细太可怕,我摆在库房中的紫玉如意不见了,藏在机密暗阁中的御赐如意却被荣王的人搜到。”他定定地注视凉陌川,直到她咧开嘴儿,露出一个令他满意的微笑。
一揖到底说道:“大人恕罪,小人一时顽皮,便逃狱潜回打算看望大人,路上刚巧发现荣王与士兵吩咐,说咱府上有敦亲王遗子线索,就在一柄紫玉如意中。小人心思一动,便擅自打开您暗阁,用御赐物换了自家如意,给荣王使了绊子。”
“你生怕荣王的人找不到,犯不了大不敬之罪……”凉胜想想便觉得背后发冷,女儿借刀杀人这一手玩得轻车熟路,内心得是多么恶毒啊。
“大人恕罪,这是国公府最好的避嫌方法,同时又能激怒圣上,惩治荣王。”
凉胜认同,调换紫玉如意一事算是揭过了,看似闲暇的迈脚走着,揣了许久的话,却用随意的口吻问道:“你母亲的金钗,一道拿走了?”
身后跟随的凉陌川眼光一愣,疑惑道:“暗阁中那支金钗是爹送母亲的定情信物,对您意义非凡,比御赐之物更重要,我怎么会不告自取?”
“这么说来,”凉胜吸气,面上忧虑重重,沉声道着:“府内是真的出奸细了。”
金钗虽对凉胜意义重大,但这等金饰在市场上价值普通,库房中的任何一物都比它贵重,谁会对它感兴趣,偷它有何用?若不是为了金钗本身的价值,那必是有其它更深层次的目的,单是这一点就十分蹊跷恐怖。
“对不起,”凉陌川拉拉凉胜衣角,抱歉道:“也许是我打开暗阁,暴露了暗阁所在才丢了金钗。”
凉胜拍拍她的手,反倒笑着安慰道:“没事,或许是天意让我忘记她。”
这一笑凝重如山,凉陌川又岂会看不出他笑中辛酸,爹娘情深义重,至死不渝,若不是她玩手段强娶了四位姨娘,老爹只怕至今都不肯续弦。若说丢失金钗是在他伤口上划了一刀,那金钗丢失背后的猜测,则是另一柄重锤,他怎会不心有所虑?
若盗贼单单是因为她打开暗阁,发现了金钗所以起意偷取,这是好事;若他窥伺国公府,目的只为这只金钗,当中便可能危机重重。
凉胜心头冰凉,暗阁内不乏奇珍异宝,都是御赐及稀世宝贝,不见的,却只有那支最平凡的金钗。
凉陌川悔恨交加,要真是因为她换取紫玉如意的行为意外暴露暗阁所在,致使盗行成功,那她对老爹与凉家,都是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走吧,回去收拾收拾,钱皇后正等着你进宫向她陪罪呢。”凉胜见她失神,在她胳膊上拐了一肘子,扫去眼中忧郁,招牌式的向她淡然一笑。
天塌了老爹顶着,我的女儿不许不开心,哪怕终有一天叫那帮小人栽得被圣上抄家灭族,也不许你有事。
凉陌川扁扁嘴,忍下了涌满眼眶的泪水,不想老爹心意辜负,便直直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去凤栖宫装模作样给娘娘告了罪,娘娘得了台阶下,便也虚情假意作罢,一番你假我假大家假的客套话后,凉陌川回家。
原洞天阁已按照客栈规格改建完毕,基本主调不动,只改了些譬如楼梯,楼上出入口及采光的回廊等细节。
凉陌川站在回廊前,眼光虚虚眯着,此时日头已偏西,斜斜地扫来一些残阳余光,回廊对面是京城最豪华的妓院,京城第一商所属的西施楼。
西施楼是妓院,有许多不能见人的林林总总,像茶楼客栈棋社一类的公开场所,回廊一般不设遮蔽物,西施楼回廊,却悬挂了七彩绸帘,如此,方便了要脸的娼客、特殊身份娼客、有脸面的娼客们随时干不要脸的事。
凉陌川身旁的蘑菇抑声说道:“顺天府在薛先生药庐内发现了一本小册,是先生生前所做的备注,他行医严谨,有将重要事件简单记录的习惯。你跟陈念纭进入清水帮那天,在他的记录中写到,欲速不达,速成必自损,须复诊。他没有写患者是谁,但据医徒说,当天薛先生只为陈念纭看过病。”
“他说的速成,定是指陈念纭要以最快的速度治好病,她到底生什么病了?”凉陌川端下巴自问自答:“不能见人是不是大病,重要到必须马上治好的地步?”
蘑菇不经脑子地回应道:“不排除她有别的病啊,比如神精病啊,经期紊乱什么的。”
“所以你神经线比国公府大梁柱还粗。大病急病心理病都有可能,这个不好判定。薛先生出事那几天的备忘里,还写了什么?”
“写到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起疑是陈念纭在他送药于她时,对她动了手。”
“找大夫看病,拿了药反将大夫杀了,”凉陌川冷然一笑,脑中尽是陈念纭眼底的怒意与杀气,“那时她的身份已暴露,没必要再杀薛先生灭口,但薛先生一定掌握了陈念纭某个不愿传出的忌讳。”说着她瞌起双眼,想起她射破草棚时匆忙一顾,看见陈念纭脸上的那一道血线。
她目光遥远,似在跟自己说话,慢慢道着:“她到底,在怕什么。”
万端猜测瞬间涌入思维,千丝万缕难觅出头绪,她转身看向蘑菇,正色道:“跟我一起去顺天府,有些事要问薛先生徒弟。”
“好。”蘑菇才要背身走去,偶尔发现对面回廊中,被风吹开一角的彩色围帘内,有一熟悉的身影在桌前端坐,她定住脚步说道:“是礼部尚书张大人。”
凉陌川顺她手指看去,但这时风过,围帘重新落下,遮住了她们的视线。
“礼部近期负责皇后庆典事宜,忙得四脚朝天,张尚书还有空来妓院坐,心够大的啊。
凉陌川眼神散漫,言不由衷地说着,忽然扯出了一个讽笑,“去听听张尚书在妓院里,跟谁商量着‘国家大事’。”
“是。”
……
九月初四,钱皇后生辰之日,经过了长达半月的筹备,皇宫内外彩练飞舞,喜庆十足,生辰当日,宫内上下全都添了新衣新饰,个个脸上喜气洋溢,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宫中大凡重要宴会都在东华殿设立,今年逢钱皇后整岁,朝中上下比以往更为重视,所开宴席,所增节目更为繁多。但因十三骑之事使朝廷有所顾忌,在节目的安排上,谨慎到已取缔了搜罗天下奇葩的环节,民间艺人除少量经可靠渠道进入的,其余一律取消资格,即便是经可靠渠道录入,也须经过礼部上下排查,经皇城禁卫再三搜查后才能进宫献艺。
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地取悦圣上皇后与百官。
东华殿位于皇宫东面,占地广阔,四面高墙,因为是皇家举办盛世的宫殿,在守卫方面不亚于宣殿及寝宫,高墙下另立一道严密人墙,禁卫星罗棋布,不停巡防。
宴席还未开,东华殿内外早布置好了数十桌席面,席面由殿内向外延伸,整座宫院上空彩练纵横,一盏盏宫灯交错,铺天盖地。圣上皇后及一些显贵重臣席开殿内,其余官员命妇分坐殿外露天席,南边戏台上也开始有戏子们走场适应环境。
下午申时,衣着鲜亮的宫女来回忙活着,凉陌川今日来得早,不想去后宫听娘娘们议论昨夜圣上宠幸了谁,找和尚海侃又碍于身份不便,干脆在露天席找了个好位子坐下,捧下巴吃瓜子,无心地看戏台上戏子们忙碌。
出神了有一段时间,觉出有什么影子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眼光一转,一颗光头冲入眼瞳。
凉陌川眉头一皱。
“让开些,快闪瞎我眼了。”
坐她对面的凌肃挠挠锃亮的光头,双眼一弯,腼腆道:“习惯了光头,戴帽子怕热。”边说边将一直抓手中的褐色王帽扣在头上。
“是做王爷的人了,你得蓄发,光头和尚行,光头王爷有辱王朝形象,有伤国体。”她悻悻地从凌肃脸上扫了一眼,用鄙视的姿态表示她对其很嫌弃。
凌肃翻翻眼,决定还是要教育一下以貌取人的凉少主,“得大道者视众生非相,佛语有曰,见无相者即见如来,施主何苦纠结小僧这外在的皮相?”
“那相呢?”凉陌川定睛瞧他,眼神通透清灵,人畜无害。
凌肃周周正正坐着,合个双十,了然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哦。”凉陌川听闻后大彻大悟,起身趴在席面上,勉强够着了凌肃,双手齐上捏他的脸,左扯扯右扯扯,好一通打量。
凌肃坐着不动,眼中满是享受的任她将自己俊美白嫩的面皮扯来扯去,那神情似乎在祈求着施暴者尽情蹂躏,最好敞开了蹂。
凉陌川扯够了,盯着他眼,相当困惑地问道:“小师父你脸哪去了,你脸呢?别不要它啊。”
凌肃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施主悟性不错,跟我学参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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