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陈念纭一时没懂,捋起袖头再一看伤口,左手腕外侧的伤口本不深,对于她这种久经残酷杀阵,生死里打过滚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事儿,她原先并不在意,这会儿再一看,吓得一怔。伤口已泛黑,两侧破开的皮肉不仅未拢,反倒向外翻卷,最大限度地拉扯伤口,看起来狰狞可怖。她惶然问道:“为何会这样?”
凉陌川的眼光,向那根插着她心爱匕首的梁柱上看了看,“我为那个和尚取过盅,便是用那把匕首,杀了食心蛊。”
“你取了蛊又怎样,和尚活不过几日了。”
“她活不活关我何事,一个六根不净,尽想占我便宜的臭和尚,死便死了吧。”凉陌川很快绕过和尚,就目前看来,陈念纭对释念并未起疑,释念在她印象中的身份越卑微,他越安全。“可是你……”凉陌川的话一顿,眼中漫出了怜惜之色,目光软软地注视陈念纭,音色沉沉道:“当年未能兑现的事,我很抱歉。”
当年她说要送陈念纭走,结果,却是刑部上门拿人,她背了个出卖陈念纭的心结,即便她没有做,可若不是她大义凛然揽下此事,或许陈念纭还有其他办法可行,或可免她亲眼观刑,免她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的莫大痛苦。那件事凉陌川一直念念不忘,如同她便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小人。
她知道小人是谁,更知道是谁将为陈家翻案的那名御史,一状,发配到了边疆。
没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没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有在有限的条件下,最大可能地将伤害降到最低,在无可改变的伤害面前,尽最大可能的保护自己。
凉陌川“出卖”陈念纭,保护了她周围的所有人。
陈念纭笑出了眼泪,更紧地将凉陌川逼在眼下,一双眼充满赎罪的请求,一双眼,饱含愤怒的喋血。
良久,陈念纭寒冷地道:“与你同生共死一回,我不介意。”
——“撤吧,”祠堂门前,一黑衣人声色微显慌乱,他们的人抵挡了少钦卫攻击,为的是让他们的头儿成功撤离,他们虽也有部分势力,然而眼下少钦卫发难,更要注意保护他们的身份,万不可再有牵连,陈念纭自知责任重大,今夜进入陈府的兄弟几乎成为瓮中之鳖,他们的筹码,除了他们高强的武艺之外,还有手上这面上好的陌川牌挡箭牌。
此刻的凉陌川正陈念纭提在手中,推着走向祠堂外,在少钦卫的步步紧逼下,另一名黑衣人手持长刀,一点点地向陈念纭身边靠拢。
连陈念纭,他们总共只有三人了。
“竟杀我一名属下。”陈念纭恶狠狠道。
今夜陈府内,陈念纭他们仅来了四人,少钦卫则动了精英十五人,十五人砍四人,只杀了一人?少钦卫精英,比起他们也不过是四分之一的份量。
凉陌川长舒口气,幸好这四人不是全心全力砍自己来了。
少钦卫的优势在于分布广泛,特别是今晚有慕晨亲自带队,别的不说,单是为了撑慕大都督的排场,在外围接应的人就不会弱,此地一动,另一处则会在收到消息后立即赶来填充,像个连环阵,亏盈互补,生生不息。
凉陌川在陈念纭的推捉下站到了祠堂门槛外,陈念纭等三人在门槛内,力图将挡箭牌的好处最大可能地利用起来。凉陌川相当识相,为了不让后面的人捅她刀子,她一脸谄笑,和气道:“少钦卫先莫气,我这儿后背顶着把刀,不想我做串儿,便赶快撤了吧。”
前面紧逼的少钦卫面面相觑,头儿还在后头扮冷酷,未粉墨登场,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不好拿主意。
身后的刀子又朝上抵了抵,陈念纭低斥道:“你知道该说什么?”
凉陌川稍稍一让,避免被刀尖戳中,好言好语同少钦卫们道:“速速让开,放他们走,不许尾随,我若有闪失,圣上那头你们不好交代,而且这些人,你们并没有合理借口抓捕,顶多是个衣着可疑、要挟世女的罪过,你们不必执意在此,若因此使我丧命,愚蠢至极。”
少钦卫们不动,等头儿过来主持大局。
——今夜国公遭遇诸位重臣联名弹劾,圣上旨发洞天阁,勒令世女旨到一个时辰内必须入宫见驾,旁人虽不知圣意何为,单冲圣上发旨的这份怨怼气,也知旨无好旨,国公府休想在此次弹劾中全身而退。
——您不在洞天阁等旨,好端端来这儿做何?害得兄弟们要拼命。
——没准国公府要大难临头,别太把自己当个事儿了……
国公府还未倒霉,便已经有人幸灾乐祸,人人都有个妒忌之心,没招谁惹谁并不代表没人忌恨。
对面房脊上,一条挺拔黑影独立,夜风扫来,扬起他丝质的黑色头巾,合身的夜行装束突显他颀长健硕的身段,本就绝佳风神,在这长月寂夜之下,血色对垒之中更添妙笔。
凉薄的夜风中他慢条斯理道:“放他们走,不许尾随,当以世女人身安全为第一。”
众属下无二话,一俱应道:“是!”
凉陌川遥摇向慕晨拱手以表谢意,身后人嫌她客套地不是时候,冷不防用刀柄一捅,一脸怨妇相地警告:“再迟些,便是刀锋了。”
“行,听你的。”凉陌川知趣地道,可怜她身体虚软难支,大半的力都倚在陈念纭手上,走得懒懒散散,陈念纭毕竟是名女子,没多大长劲儿,陌川盾提得手臂发酸,有苦说不出。
走出陈府,陈念纭未见有人跟随,便吩咐两名手下道:“立刻分散隐蔽,小心尾巴,保护自己。”
一手下问:“您如何撤退,凉陌川如何处置?”
“你们先行一步,我自有打算。”
手下们不再问,躬了躬身,再抬头时人已分两个方向,迅即隐入了黑暗之中。
凉陌川瞧瞧自己肩下的伤口,唏嘘地眉头一皱,“我这样子要去医馆,咱们别了吧。”她不等陈念纭给出反应便要挣脱,陈念纭手上一提,迫使凉陌川正脸对她,寒森森一笑:“你以为我封你内力,只为了顺利逃出陈府?”
“不知陈小姐有何指教?”
“送我出城。”
“又送出城……”
在凉陌川等人离开陈府后,慕晨唤来一名亲信属下,事不干己的口吻道:“入宫,禀告圣上世女被人掳走,其身份目前还不敢确定,为保世女安全,本都督暂不会轻举妄动,但请圣上放心,本都督必会全力以赴。”
属下听后便应了“是”,即时领命而去。
圣旨未达,宣殿中凌南正欲追究负责传旨的少钦卫办事不力,慕晨所派的属下便请见圣躬,复述了慕晨指令,听说凉陌川被人挟走凌南狠吃一惊,在他的印象中,凉陌川功夫虽算不上数一数二,但在京中少有敌手,思维敏捷应变能力极强,而且据慕晨那位亲信属下说,今晚行动也有慕晨的一批精英人马,是什么人,能在这般坚固的防备中将她掳走?
凌南将调查凉陌川之事交于慕晨亲自跟进,他们今夜行动是慕晨权力范围,并未向凌南及时报备,在凌南得知释念中毒,情形极其严重之前,他对凉陌川还只是抱了点儿审慎态度,谈不上轻信馋言,由慕晨去查也罢。却是释念重创的消息让凌南勃然大怒,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父女竟知情不报,企图瞒天过海,龙威遭践不说,无视皇子生死,置皇子于危局险境不可原谅。
因此他才发下旨意,命凉陌川进宫给他一个解释。
宣殿正殿内凌南高座,勤政的天子事不过宿,案无留牍,平日一副淡泊的面容中,此刻鲜少地露出了焦虑。
烟香袅袅,是怡人清新的龙宜香气,但这片香烟氤氲的殿上,却充斥着凝滞沉重的气息,殿旁两侧有十数名太监侍卫各自分立,个个面色冷酷,眼神坚毅果决。
原在殿中那五位告状的大臣,及一干少钦卫已退了下去,被告凉胜则瘫着脸,垂手立在龙案下首左侧,他空荡荡的身影,在轩阔的大殿上显得很是寂然。
凌南长叹,怒意冲冲瞅了凉胜两眼,尽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负气表情。
摔了公文,凌南道:“不怕朕拿你下狱?你位极人臣,却落得这等田地,简直寒碜。”
凉胜打心眼儿里不知他落得哪等田地了,也没觉得当年的救国功臣,如今被人恶意以通敌罪上告是件多么心寒寂寞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斜,除了这么漠漠地站着没凳子很累,没贡茶喝很无聊外,其他的都还好。
“圣上,”凉胜深深抱拳,表情顿时肃穆,“臣做事无愧于圣上无愧于心,但小女行差踏错,臣责无旁贷,谨听圣上发落。”
“你女儿被掳走,为何不见你忧心?你确定她落在那些人手上,会没事?”
凉胜道:“五臣状告臣有勾结流寇之嫌,而今小女被俘,她若死,勾结之嫌疑不洗自清,但流寇存心栽赃,自然不会杀她。”
凌南深吸口气,悻悻道:“难怪你听说她被掳后反倒释然,你这老狐狸,就不怕她好端端回来,间接证明她通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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