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添翼轻轻冷笑,扬起的目光在她眼中有一霎接触,而后便又回到了他带有金丝边的袖口上,“世女,有什么事一夜时间还不够么?打家劫舍,除暴安良,或者……结交九流,暗室密谋……这,也都够了吧。”
凉陌川嘴边的微笑有些僵硬,为何她会觉得李添翼知道什么,他话中,似乎还隐隐带着威胁?
“呵呵,尚书大人你这样谈可不好玩了,我耍得不够,没时间去喂孩子,他饿出个三长两短我可不负责的哦,还有啊,你惹我生气,当心我把火气撒孩子身上,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李添翼微不可见地讪笑,“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不负责谁负责?不仅如此,本官还要治你个威胁朝廷命官的罪。六个时辰后回来,逃狱之罪,是要砍头的。”
反将啊!凉陌川很不高兴。
须知她来刑部坐牢纯属自编自导自演,昨日开审后她仍可以回家和老爹团聚,进大牢图个眼不见心不烦,省心嘛,李添翼这回还真拿着律法说事了?这叫什么?
常在河边走这回要湿鞋,肉包子打狗包子被狗吃,天公不作美陌川徒遗恨啊!
凉陌川认栽,不甘不愿地在公文上签了字,丢下狼毫愤愤而去。
一路腹诽:“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本少主纵横京城,这回栽得这么狠……谁都能欺我一把……”
走出刑部的时候,时辰已完全进入了夜的阶段。
凉陌川的首要事便是与书情蘑菇等人碰头,书情说交接办得十分顺利,好像国公府的密探已收到了类似交接命令,轻描淡写几句话,他们便如实交待了近日那批疑似流寇的动向,及他们的活动细节,各种备案都一一转交。
这是凉胜的意思。
通知凌睿注意安全,国公府也从此事中抽身,凉陌川接下来要做的是保全文丞,而在这之前,她得探一回右相府,看看文丞的伤势,一为落下自己无法释怀的担心,二是复实他所中的是否真是食心蛊毒。
入夜,空寂的京城长街中传来几声冗长犬吠,枯燥的回音带着惊悚意味,那深通人性的灵畜,浑似在预言着,今夜,云雨将至。
在洞天阁与姐妹们交头,吩咐她们自行安排两人,宵禁后在大街上闹点事端,如此官府必定出兵,这样可以引起对手注意,但又不会让他们觉得是针对自己,他们是一群嗅觉极敏的狼,发现官府走动,自然会按捺下来,停止或改变先前策略,不管他们下一步所为何事,都能起到缓兵的作用。
离开洞天阁后,凉陌川直接夜行潜进文相府找文丞,不想刚伏上屋顶,便见文相府中护卫穿梭,脚步急促,像是起了突发事件。
护卫长带头追出相府,惶惶道:“快跟上!二公子若有闪失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凉陌川心头一冷:文丞被刺客带走了?他们好快的速度!
对手已令文丞中毒,牵制她没问题,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抓走文丞?就不怕过度的攻击反使自己陷入被动?
凉陌川直觉得她的背后寒芒凛凛,像一把刀近近地抵在后心,如影随行的危机感如附骨之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非少钦卫鹰一般的眼睛,或尚书府那夜的血光可以相比。
她伏在房脊上不动,眼神渐渐凌厉——
对面屋瓦上,一只黑影从中分离,悄然而诡谲地立起,仿佛那黑影原本便是与屋瓦是一整体,隐身技巧精到了极致。
黑影身形异常修长,腿尤其。长腿黑衣人站在房顶,直面凉陌川淡淡抱怀,头悬月光,背靠暗夜,夜行衣应是特殊材料所制,即便在明月相照的时刻,也几乎能与夜色浑然一体。
凉陌川欠欠嘴角:所有事情的发展,哪怕一个细节,甚至连我所想都在你的掌控之内,抓文丞与我牵连,使得原本便跳脚的文相怀疑我出狱与文丞有关,激化两家矛盾……挑衅我若能令你感到快乐,很遗憾,我会让你失望的……
凌睿已收到洞天阁通知,疑似乌夷国流寇的一批人进入京城,文二公子中毒,对手极可能正在筹谋一次更为血腥的凶杀,他坐立不安,可凉陌川托人带信说不可有任何军事行动,否则可能会激怒对手,对文丞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换来他们疯狂的反扑。
因为顾忌重重,便要坐以待毙么?凌睿茫然看着府院中的森严守卫,心急如焚。
“慧王殿下,有人求见。”一身甲胄的护卫上前禀道,“是一个和尚。”
凌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日茶楼与凉陌川在一起的小和尚,“哪位和尚?”
“他说他是陌川寺中挂单的释念,殿下,属下活这么大也未听过陌川寺这座寺庙,此人可疑,要不要抓起来?”
凌睿嗤然一笑,紧绷的心防这才有所松弦,“本王认得他,速带他过来。”
在护卫的带领下,释念直入王府大殿,殿中两盏巨烛怒燃,却依然照不穿夜的昏暗,加上府中护卫甲胄森森,给这王府大殿添了一抹肃杀之意,更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幽凉。
“果真是你,快快请坐。”凌睿见到面带微笑的释念,忽觉心头一落,释念的这一笑似有魔力,如万象佛法中最深入人心的一笔,不动声色间超度了凌睿心中的恐慌。
“小僧释念,见过慧王殿下。”释念拒绝了凌睿盛意,开门见山道:“小僧见殿下府上护卫格外严密,想必世女已派人传信于你了,不知殿下对此事有何打算?”
凌睿以为今日凉陌川与他通信的事是机密,没想到连释念小和尚都已知情,不由地脸色一惊,“小师父与世女关系不俗啊,这种事,怎会让你知道?”
“小僧与世女不过泛泛之交,而今挂单国公府,是应她邀请,为她诵经消业,殿下不要误会。”释念竖掌道:“这件事并非什么机密大事,小僧知情也没什么大不了,世女只是不想你插手,置你于危境罢了。”
“她故意说的玄乎,是想一个人解决那帮流寇?”凌睿下意识按住了心口,小心翼翼地长吸一口气,“她提醒本王注意安全,不让本王有任何行动,本王还真以为自己一动会打乱她的计划,没想到……”
“殿下,您太高看她了。”释念疏朗一笑,“她根本就没有计划,这件事,不容许她有计划。”
凌睿听释念这么一说,心口又开始发闷,“没有计划是什么意思?不是说文相二公子中毒,流寇们的魔爪已经伸来,这时叫本王不动,她却毫无计划,难道让我们全部陷入被动?”凌睿关心则乱,侧目见释念一脸淡定,突然心生疑惑,“对了,你只是一个和尚,怎会参与尘俗之事?”
“殿下此言差矣,小僧生在尘世,本也是尘俗之人。”释念目光恬静,道:“小僧为何参与此事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是否肯信小僧,是否愿意救世女一命。”
“你与世女一道经历尚书府一案,能脱身于此,并入住国公府,还承蒙世女亲自登临少钦司大门要人,本王自然信你是深得世女信任之人。”凌睿打消了所有顾虑,笃定道:“此事究竟还有哪些情况,快快告诉本王。”
释念仍是一副波澜不惊,从容道:“昨日,国公府收到消息,说京城中混入一批疑似竹岚山强匪的青壮男子,他们此行目的很可能是针对刑部大牢中,一月前被逮捕的一名女犯。而今日,文丞公子忽然进入大牢看望世女,而那时的他已经身中食心蛊毒,文丞与世女并不相熟,甚至对她的种种荒唐作为异常鄙视,就算他放下成见去探监的说法成立,但后来发生的事,却令人费解。”
“快说!”
释念看着面带焦急的凌睿,接着说道:“在文丞离开大牢不久,牢中那名女犯自杀而亡。殿下您想想,为何文丞在中毒后去探监?为何文丞离开不久女犯要自杀?她自杀后世女为何迫不及待命令属下行动,自己也相继离开大牢?“
“这当中必有联系,可是……”是怎样的联系,凌睿一时无法摸清,恨得拳握齿颤。
“此事并不复杂,但那些人的诡心,却叫人心生胆寒,”释念抬起明亮的双眸,坚定道:“他们是以文丞作媒,传递消息,女犯的死是一个信号,即是,他们所策划的事已经成功。”
“他们在策划什么?那些流寇就是想制造恐慌,挑衅我大渊神威,本王不信,一个在刑部大牢中的女犯人,能有什么作为?”或是凌睿不敢相信此事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眼下已是一筹莫展,听了和尚一番话,他似能感应到凉陌川此时的无能为力,对手,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劲。
释念道:“之所以会选文丞做媒去牢中给女犯传信,一种可能是文丞与这伙人有着非一般的关系,二是,文丞对世女来说,具有非一般的意义,是间接而被动的传信,与文丞本人无关。但从世女今日的一些举动上来看,似乎对文丞异常买账,可见是第二种原因。她已经被那名女犯拉下了深水,目前她受制于人,为的是保下文丞一命。”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