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刺眼的灯光让白苏淼有些不适应,手上还扎着针。自己不是来看爷爷的吗?怎么这会儿自己在病床上?
“淼淼你醒啦。”耳边传来宋雅芝激动的声音,“医生说你急火攻心,又犯了低血糖,就晕过去了。等你把葡萄糖打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白苏淼揉了揉脑袋说:“哦,爷爷呢?爷爷怎么样了,现在几点了?”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爷爷还在重症监护室呢。大家都在守着呢。”
白苏淼点点头,直直的盯着天花板,没有说话,到现在为止,她都不能接受爷爷在重症监护室这个事实。
宋雅芝拨了拨白苏淼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淼淼啊,我知道今天看见爷爷之后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们和医生都尽力了,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妈妈都希望你能接受,你要坚强。现在爷爷已经这样了,大家都要忙着照顾爷爷,你不能倒下,你要是倒下了,你让大家怎么办,你现在不照顾自己,不坚强,甚至晕倒,就是在给大家添乱啊。”
白苏淼吸了口气,挤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脸:“妈妈,放心吧,我会坚强的。”
打完针,在家人的劝说下,白苏淼被宋雅芝带着回家休息了。ICU门口只留下了爸爸和大伯。
夜晚的医院阴森,寂静,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怖感。两个男人一起盯着ICU那紧闭的大门,一道门之隔,他们的父亲在里面到底怎么样他们不知道,他们能做的只有在外面安静的等着,这种感觉真的太痛苦了。可是他们两个是家里的顶梁柱,任何人都可以哭,他们,再难过都不可以。
第二天,全家人赶在探视时间前赶到了医院。
今天白念慈的精神状态出奇的好,他突然认识了所有人,眼睛里再也没有那种冰冷的神情。所有人和他说话他都是笑盈盈的,只是今天,他用嘴型描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说“回家”。
不管谁站在他的面前,他都紧紧的握住那个人的手,然后尽力的用嘴型说:“回家。”
白念慈看见白苏淼时,眼睛里竟然擎满了泪水。他紧紧的抓着白苏淼的手,一直在说着什么,可是因为发不出声音,白苏淼只看嘴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意思。白苏淼只能安慰白念慈说:“爷爷,您别着急,等您病情好转了,我就带您回家。”
可是白念慈好像没听见一样,一个劲的说着回家。白苏淼只当是白念慈脾气倔,没有多想,她满心都只有开心,因为在她看来,爷爷就要好了,哪怕以后不认识她,哪怕向医生说的会半身不遂,只要人在就好。
在门口守了一天,每一个过来的医生护士都说今天爷爷的状态非常好,一直都很清醒,没有昏迷。走出医院门的那一瞬间,白苏淼觉得整个人都很轻松,外面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然而这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电话打回了谷底。
凌晨三点多,正在睡梦中的白苏淼被一阵急躁的敲门声吵醒了。
因为在特殊时期,一阵不好的预感突然袭来。她光着脚跑去打开了房间的门,宋雅芝已经穿戴整齐,颤抖着说:“淼淼,快,穿衣服下楼,和我去医院,我去车库取车。”
白苏淼痛苦的转了下头,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点点头,迅速穿好衣服,下了楼,宋雅芝已经在车里等她了。
路上,白苏淼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眼泪也不听话的一直往下掉,她忍都忍不住。她知道,如果不是什么很糟糕的情况,家人是绝对不会让她大半夜去医院的,她本来就身体不好,家里人还是很忌讳让她去阴气重的地方,尤其是晚上。
宋雅芝一手抓住白苏淼,以给她力量:“淼淼,有个事,爸爸和大伯决定让我告诉你一声,顺便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白苏淼木讷的转过头问:“什么事?医院有什么事需要征求我的意见?”
“刚才爸爸打电话说,爷爷的各项生命指标都开始下降了,而且现在最糟糕的是,医生说爷爷出现了并发症,心积水。”
“如果不抽出来内脏都会受到压迫,但是如果抽,就要做穿刺,现在对爷爷而言,做这个很危险。而且这个东西就算抽了也可能会再次出现,还不知道后续要多少次。所以……”
说到这,宋雅芝犹豫了。
白苏淼见宋雅芝没有说话急切的问:“所以什么?”
宋雅芝犹豫了一会儿说:“所以,医生还是那个建议,放弃治疗,不要让爷爷再受罪了。我们讲究落叶归根,趁爷爷还有口气,把爷爷接回家,不能让爷爷在医院里过世。”说到这,宋雅芝已经泣不成声了。
此刻,白苏淼只觉得喘不上气,原来早上不过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而已。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让她一起做决定,这种决定让她怎么做,一边是爷爷的命,一边又不想让爷爷受罪,这到选择题,怎么选都是不孝啊。她还不到15岁,为什么要做这么难的选择。
“所以呢,爸爸和大伯的选择是什么?”白苏淼眼神空洞的问。
“他们的意思是,放弃,不让爷爷受罪了,爷爷那么想回家,就完成爷爷最后一个要求。”
“.…..”
“好……”
良久,白苏淼终于开口说出了这个字,天知道,她说这个字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勇气,放弃治疗意味着她亲口结束了那个爱她如生命的老人的命,如果爷爷知道她做了这个决定,应该会很失望吧。
再次站在ICU门口,心情却完全不一样。前几次至少还抱着一线希望,而这次就是等着死神在宣判。
早上六点,大伯在最后一张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一群护士将白念慈从ICU里推了出来,直接送到了救护车上。
六点三十分钟,白念慈进了家门被一群人抬进了卧室。家里早已经有亲戚朋友以及白浩南的下属在等候。
白苏淼在花园里站着,看着里面的人忙着,可是家人不允许她进不去。直到一切都安排好了,白浩南才招了招手说:“淼淼,进来吧,再看看爷爷。”
白苏淼楞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向床边走去,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来见最后一面吧。
床前的所有人都给白苏淼让了位置,床上的白念慈还是插着呼吸机,努力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可是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整个眼睛都是黄色的,看上去有些恐怖。
白苏淼握住白念慈的手,因为长期的打针,那双饱经沧桑的手只剩下皱皱的皮了,毫无肉感。
白苏淼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即使她知道,此刻这个笑脸是那么的恐怖。她紧握白念慈的手,因为强忍泪水,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爷爷,您看,我们回家了,现在您在家呢,淼淼没有食言,淼淼说过,一定会带您回家的。爷爷……”
白念慈紧了紧手,在证明他听懂了。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你们都站在这里老人家舍不得走,让他安静的走吧。”
白苏淼紧紧的拽着白念慈的手,不肯松。这一放手,就是永别了。可是最后还是被亲戚朋友拉了出去,也许最好的孝顺就是让他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
大家都聚集在花园里,人很多,可是空气却静的出奇。白苏淼呆呆的看着自家的大门,这辈子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明明知道爷爷要离开了,可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现在这样等待着他的死亡,原来在死亡面前,人是这样的渺小。
几分钟后,一位年长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严肃的在门口站定,看了一眼表,然后缓缓地说:“2016年1月10日,早上六时五十分,白念慈老人逝世。”
一时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哭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白苏淼直挺挺的站着,定定的看着那个老人,忘记了哭泣,忘记了下跪。
这一秒,没有想象中的泪如雨下,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晕倒,没有撕心裂肺,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感觉灵魂都被抽走了。
此时此刻,白苏淼才知道,原来在最伤心的时刻是没有眼泪的。
大雪下了几天几夜,白苏淼整个人也是恍恍惚惚的。直到下葬的那天,白苏淼穿着丧服跪在爸爸和大伯的后面,看着眼前两个几乎憔悴到摇摇欲坠的男人,以及墓碑上写的熟悉的名字,她还是觉得这件事像做梦一样。
爷爷,说好的看我考大学,说好的要看着继承家中的一切,说好的送我出嫁,说好的您会一直护着我,您不是告诉我做人要言而有信吗,现在您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扔下我就走了呢。
爷爷,做出那个决定,您大概很失望吧,但是您原谅我,我真的不想让您再受罪了,真的对不起。
有些离开真的是一辈子,爷爷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会努力学着坚强,这辈子缘分已尽,下辈子,换我宠着您吧。
爷爷,这个家永远都爱您,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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