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雪成离开太傅府回到东宫的时候,夜已经很深。
听到芳容说连苼离开太保府就不知去向一直未归,雪成的心就像破了个无底洞。他想象着她独自一个人在什么地方,为萧绝流泪心痛,就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着苦涩的滋味,几乎快要淹没了他。罪恶感和私心拉扯着他,左右摇摆着,这种矛盾令他苦不堪言。
“殿下,是否到沐兰堂沐浴后再歇息?”福喜公公询问着。
“不用了,都退下。”雪成撑着胀痛的额头,独自走进寝卧,来到床前。他无力的坐在床脚下,就这样看着烛灯一点点的往下垂泪,想象着下一刻连苼就会回来。只是宽敞的卧房里,只有明灯如豆,轻轻的摇曳,殿外风声如诉,一阵阵的吹过。风又走了,只剩下空寂的屋子,还有空气中沙哑低声的哭泣。昏暗的玉榻上,连苼就躺在被子里,只是她缩成一团,躺在最里头,垂着两层半落半钩的帷幔,没人察觉。雪成走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入睡,也许是他太过沉浸在哀伤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她。连苼就这样躺着,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见他哭过,这是第一次……
床脚传来的哭声,带着一种锥心的感觉朝她扎了过来。雪成的悲伤毫无遮掩的坦露在她面前,造成了连她都始料未及的冲击,带着那些苦涩,都倾倒在她的心头。
连苼突然害怕这一刻被雪成发现,她害怕看见他此时此刻的双眼。她屏住呼吸,一丝微弱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但是她因这阵心疼,而咬紧的牙关,发出的低微声响,还是惊醒了雪成。
雪成也有片刻的失神和错愕。哀伤和欣喜都在他眼底浮动着,他翻身上来,摸索到了连苼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连苼!你……你一直都在?”
“这么晚,我不在这能在哪。”
“我以为你……”
“我不是说过没事不会晚归。”
“你一直,都醒着?”
雪成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不知名的火焰。
连苼始终避开着他的眼神,含糊的应了声是。
“那刚才,怎么不提醒我,怎么不出声……你是怕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还是怕我被你看到狼狈的样子……”
连苼含糊道:“哦……我只是想听听看,你在背后会不会说我坏话。”
“但你为何不敢看着我?”
“贴这么近看,万一看成对子眼。”
“我的脸,离你有一条手臂的距离。”
“有吗?”连苼的眼脸往上抬,到底还是跌在他的眼神里。她好像预见他的眼神会比以往都要深邃,黑如墨,柔如缎,覆盖着血红丝,还渗透着灼热的泪水。浓浓的长眉下,那双眼睛所盛满的忧伤仿佛可以将她淹没。拖着她一点一点往最黑暗的地方下沉。她微微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那晚萧绝噩梦中的情形,那个狐狸般骄傲的人,在睡梦中哭泣着,像个无助又可怜的孩子。他们的眼睛重叠在一起,他们的悲伤重叠在一起,在她心上堆积成山,沉沉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晨钟在拂晓时分回荡着,惊飞了树上宿夜的群鸟,拍着翅膀,扑棱棱的飞向皇宫上空。
连苼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冷却,可见雪成很早就起了床。
头还疼,眼还肿,连苼抱着被子没起身,瞥见枕头上留下的一张字条。拿起来看,是雪成留给她的字条。他外出了?唤来静如,静如回道:“刚好昨日分封的食邑上闹出有一伙匪民抢粮占地为王,打起了反叛的旗号之事。太子殿下四更便起了身,说是得亲自前往封地解决此事。恐怕得有些日子不能回宫。”
“他的封地上闹出匪民抢粮反叛的事情?”连苼有些意外的道:“他素来管束严谨,张弛有度,所辖食邑数千户,很少有麻烦的事情出现。”
静如不疾不徐的道:“太子妃殿下忘了,这新赐的食邑上千户,赐的是西南那地儿,这不过才刚过了个年头,太子殿下哪里来得及派自己的人前往管束。更休说西南那地儿本就杂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足为奇了。”
连苼点点头:“身为太子,他的每一步都需谨小慎微。既高不得亦低不得。辖邑地上闹出反叛的事情,足以成为朝中对头的把柄。他的确是该亲自前往解决。”
静如叹道:“如今全国还有几处军官闹反叛的事,朝廷已经调了几拨人马前往镇压。倒也一时不会将目光放到这西南来。希望太子殿下能尽快的解决。”
连苼握着那字条低声道:“只是他走,怎么也不和我说声。”十天后她就要和萧绝出发前往西北。这一去至少得一月。
静如道:“太子殿下让奴婢留了话给您。”
“何话?”
“太子殿下,只留了一句话,说让太子妃殿下您早去早归,一路平安。”
……
舞姬馆内,幽僻的角落里,风情的小榻上垂着层层的彩罗幔帐,在这早春午后的时刻里隐隐约约传来楚清舞媚人的吟呵。她尽情的为他展现着自己的身姿,任由他摆弄着身体。也享受着由他带来的欢愉和那一阵阵醉人的酥麻。她只听得见他低沉的喘息声,却见不到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他总喜欢在要她的时候将她的一双眼睛蒙上。因为他说,她和四哥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眼睛。最相似的部分,是鼻子以下。他总是毫不留情面的打击着她的尊严,一次次将她践踏,可她就这么为他成为了最卑贱的女人。
寻欢过后,照旧的一杯水一颗药。楚清舞听话的吃下去。
“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萧绝挑起她的脸。
楚清舞总是无法从他的眼神里逃脱,微微动情的道:“你和四哥去西北,何时可回?”
萧绝嗤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不开心是因为我成亲的事。原来你想的是你四哥。”
楚清舞低垂了长长的睫毛,“你成亲后还能再来,我自然开心。只是你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只能在这舞姬馆里独自想着你……”
萧绝忽然眼神一暗,俯身低头吻上了她的唇,楚清舞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她甚至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萧绝漆黑的目光凝着她,不再那么冷漠无情,低声问道:“清舞,你会不会也像她一样,为了家人和天下,背叛我?”
他的嗓音呢喃得就像是魔咒一般,他的眼神款款且温柔,楚清舞的眼睛里全然只有他的存在,她缓缓的攥紧十指,纠结了一番,又踟蹰了一番,然后不顾一切的只留下对他的倾慕之意,低声的回答道:“我不会!”
萧绝的款款温柔背后,浮上绝冷无情的笑意。女人一旦爱得没了尊严,那就只能任由男人摆布。楚清舞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而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尤其是楚家的人。
穿戴好衣裳,萧绝走出舞姬馆。逐影突然出现在面前,抓着一个人:“公子,此人似乎是太子妃殿下派来,暗中保护楚清舞的侍卫。虽然他目前没有发现什么,但卑职想他早晚都会察觉,所幸将他拿了下来。公子看如何处置?”
萧绝盯着被点了穴位的侍卫,那侍卫见了他,露出畏惧之色。
她总是可以周全的顾及到每一个人,想必是上回欧阳昊一事让她心生警觉,才暗中派了人保护她的几个妹妹。不过,她大概想不到她的这个妹妹,却在背地里做着他的情人。
“先带走,我自有主张。”
“是。”
“还有,大哥把手伸到了那叫小七的女子身上,她大概也派了人来保护那女子。你把这消息告诉大哥。”萧绝噙着冷冷的笑容说道。逐影听得明白,点了个头,就把那侍卫带了走。
怀仁十六年三月初。萧绝大婚之后,便同连苼一道做为御史前往西北处理埠市的事情。一行人马十多人,刚要出帝京城时,曦云和谢宝珠带着几人策马奔来。“老爷不放心,遂叫曦云随同前往,也好多个人出力!”萧绝嘲讽道:“太傅大人是不放心太子妃,还是不放心我?”曦云深皱着眉头望着萧绝,连苼骑马往前走:“曦云宝珠,走吧。”
一行人出了帝京城后,便快马加鞭的往刺州赶来。他们走的是小道,不比大军行军时走的宽敞大道。所以脚程快的话,路上不加休息,赶到边陲,总起来也不过半月的路程。
西关的眉公道,乃是通往番域的必经之地。眉公道连着紫姑、陀洲、梵凉这几个地方。这几处地方自然也就成了西关上最繁荣的地界,往来人口极是杂乱。眉公道外就是番域。最近的两个国家是且弥和娄烦。
他们在紫姑郡落脚,也是西关上地域最大,最热闹繁荣的一座城。督史府早就派了人出城迎接,而慕容朝峰早早便再次等候连苼等人前来。
因一路马不停蹄赶来,所有人都有些疲惫。更因水土不服,谢宝珠在内的几人刚到就病了一场。
“这个是当地的一种药草,将此草药碾碎成粉末,加以焚烧,患者闻了它的气味就可以减少痛苦。很多人刚来此地都会感觉到水土不服,这种药草是最好用的。当地人头疼时,也多用它配成料装在盒子里随身带着。”
慕容朝峰从药铺买了一些药材回来。又让督史府的人照着他们各自的身材买了一些衣裳。大家都换上当地风俗的衣着。闻着那草药焚烧的气味,谢宝珠倒也不再呕吐,只是人还虚弱得很,只得躺在床上,小梅在身边照顾着。
“麻烦督史大人通知各处要员,前来督史府会议。这次的行程暂不公开,见面一律都称呼大人即可。这是太子妃殿下的意思。”
慕容朝峰又对督史府官员吩咐道。
“侯爷的话,卑职听清楚了。”
“督史大人调来此地为官有多久时间?”连苼问。
“回……楚大人,卑职来此地任职已二十八年之久。对此地不说事无巨细,那也是八九不离十的清楚。”
连苼点头:“我们暂且休息一晚养养精神,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西关周边详细的地图。”
督史大人拱手道:“卑职让下人带各位先行沐浴更衣,沐浴后用过晚饭,再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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