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爷站在岸边,根本不搭理他,连眉眼都没有一丝变化,自顾自的朝人后摆摆手,说道:“你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他说完话,用手虚扶了一下额头,身形微晃,直感到真是自己年龄大了,力不从心,想当年年轻的时候,别说站在初春的河边一会儿,就是杵在寒冬腊月的雪地里一两个时辰他都不怕。
吴二爷的儿子、孙子和族中平日里往来较多的后辈就站在他的身后,其中有心细的,察觉出他身体欠恙,立马上前几步,搀扶住他,劝道:“老爷子,春寒料峭,你不行先回屋里歇着吧,这儿有我们呢。”
吴二爷强撑住身体,将身子的重心往那人身上靠了靠,摇摇头,目光直盯着被人从猪笼里拉出来扔在河岸边的刘氏,道:“后生终究是后生,这么大的场面压不住场,你们多学习学习,等我有一天回去了,吴家也好有个主事儿的人。”
吴二爷身后躲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他是渠头村吴姓中最小的幺儿,血缘关系又与本支亲密,颇受二爷疼爱。
小孩子年纪小,看不懂场面,方才见刘氏被人抬着扔进河里十分无趣,只低头自顾自在河边拣石子玩。
他拾好大小均匀,棱角圆滑的石子,摆成一堆垒房子,又发现河边还有亮晶晶,晶莹剔透泛着微微乳白色的石头,就跟玉石一样好看,干脆仔仔细细的在河滩上找,找来两三个跟珍宝似的捧在怀里,转身就去拿给吴二爷献宝。
他半只身子躲在吴二爷的身后,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道:“吴爷爷,你要回哪里去,我舍不得你,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种话哪能乱说,吴二爷见他童言无忌,只蹙了蹙眉毛,回头道:“爷爷要去的地方人人都会去,只你不能和爷爷去一起去。”话罢他便不再说话,朝着躺在河堤上一动也不动的刘氏看去。
他说话含糊不清,五六岁的孩子哪能懂其中的含义,还想再去问,却被娘亲悄悄的拽住肩膀,扯到众人身后,示意他不可胡闹。
刚才上前去查探刘氏情况的男子,先将手搭在刘氏的鼻前,丝毫感受不到鼻息,他摇摇头又捏住刘氏的右手腕,一番摸索,静下心感受片刻,换到左手腕上,亦搭在刘氏的脉搏上,感受到那微弱的搏动,才转过头回到吴二爷面前,身手作揖道:“她只是呛水晕厥过去了,此时加以施救,并无性命之忧,但河水冰寒,只怕会落下病根子。”
吴二爷点点头,颤颤巍巍的转过身,眼光在在场村民的身上扫视一圈,道:“大家伙都看见了,这是我从城里请来的大夫,他能作证刘氏现在没有死,我们吴家以德报怨,只是对她略施惩罚,起到个警示作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身为吴家在渠头村里的族长,我还是能替三儿做这个主的,三儿一纸休书给刘氏,从此两不相欠概不追究!”
吴三哪里能依,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朝昏迷不醒的刘氏看去,更觉怒火攻心。偏头就朝吴二爷嚷道:“你说要替我讨公道,这算个屁球子公道!我今天就要弄死这个泼妇,你们谁都不许……”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吴二爷一耳刮子劈头盖脸的打下来,顿时眼冒金星神智模糊,直觉得抬头看天低头看地,眼前的景色到处都在转圈。
吴二爷这一巴掌是使了十成的力气,却还是难抵他心头愤怒,抬手还要再打,却感觉胸膛一口气上不来,再难使出劲来。
他只得勉强扶着儿子的手臂,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训斥道:“你还非要闹出人命来么?我真不知道你爹你娘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尽知道惹是生非的畜生来。你自己就是这么个货色,被咬掉耳朵亦不吃亏,我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帮你讨回公道,你不服气,好,那你去要了刘氏的命,赶明儿官府就要抓你去偿命,我们谁都不拦你!”
吴三难懂吴二爷的良苦用心,小鱼却在心里思索再三,暗道:“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是年岁积累出的生活经验,年轻的后生是学不来的。”
吴二爷的做法既处置了刘氏,给吴氏和吴三讨回脸面和公道,又不至于闹出人命,惹上官司。刘氏淹在水里晕厥过去,只怕受的罪不比直接淹死少。
吴三不如小鱼心思细密,反应迅速,只一心想处死刘氏,给他那半只耳朵报仇。可吴二爷到底是族长,他的话不能不听,吴三心中有气难以泄愤,杀不得刘氏,只能走到她躺在河滩一动不动的躯体前猛踹几脚,还想再补上几脚,却被围观的众人拉开,干脆就坡下驴回家生闷气去了。
围观众人看着吴二爷吴三离去,自知无热闹可凑,三三两两站在河边继续闲聊了一会儿,便都各自散去。
吴家的人到底是不敢跟官府硬抗,随便动用私刑处死刘氏,小鱼看到这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算是稍有缓和。
刘氏的身子一半浸在河水里,一半趴在浅滩的泥泞里,春日的河水虽不像寒冬腊月冷的透彻心扉,可到底这河水是从山中流出,温度肯定很低。
小鱼站在河滩上就觉得靠近水的地方寒气逼人,她心有不忍,见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又骗曹大娘她一会儿有事,不能一块回去了,还专门朝相反的方向饶了一大圈避开众人。
待回去时,河滩上除了刘氏,再无旁人。小鱼叹了一口气,直感慨世态炎凉,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好有机会救人。
她先将刘氏的身子拖出河水,单膝跪地,把人面朝下放在自己撑地的大腿面上,狠狠捶刘氏的脊背。等她吐出几口水来,又把她平放在地上做心脏复苏术。
三十次胸外心脏按压,伴随两次人工呼吸,如此反复做了几次,刘氏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水涌上喉头喷了出来,终是悠悠转醒了。
看来吴三爷虽然是个鲁莽性子,吵吵嚷嚷的要浸猪笼置刘氏于死地,可动起手来还是经过思量,让人手下留情,不然刘氏也不可能这么快苏醒过来。
小鱼脱了自己的夹袄与刘氏披上,坐在一旁等她复苏。河边潮冷,她搓了搓手蜷成一团,突然就感觉一件外衣搭在自个肩头,惊的赶忙回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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