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归来,红颜还是头一回见青雀,她已显了身子,人也胖了些,怀了孕浑身的气息也变得温柔娴静,倒是舒妃叽叽喳喳的,被红颜嗔怪:“姐姐吵得人耳根子疼,要吓着我们小皇孙了。”
舒妃索性道:“那你们说着,我去躲起来,别吓着你们的宝贝。”
她真的就笑呵呵地跑了,唬得青雀起身要拦住,却被樱桃几人搀扶着坐下,红颜笑道:“舒妃娘娘就是这性子,忙活一整天,她自己要去懒懒地躺着了,哪里是为了你。倒是你,怎么就进园子来了,不是说了叫你在家里养身体。”
青雀笑道:“太医说已经可以出门了,胎儿和我的身体都挺好的,也不是生病做什么闷在家里,倒劝我出来走动走动。皇贵妃娘娘您晋封之喜,我总要来恭贺,儿臣也不客气,就不给您行大礼了。”
“那才好,只是如今你额娘不住在天地一家春,你进园子来两处走怪辛苦的。”红颜吩咐道,“往后你来了,我便去看你,别拘泥什么规矩,身体要紧。”
青雀应道:“娘娘疼我,我自然要听话。”
红颜上前来,轻轻摸了她的肚子,笑道:“当初说你不能生养,可你这么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会不疼你呢。青雀,好生养着,福气还在后头呢。”
“前几个月呕吐得厉害,是觉得辛苦,永琪又不在身边,不过这阵子好了,已经没那么难受了。”青雀说道,“反是另有一件事想请教娘娘,我也没有娘家的长辈能说话,阿玛新娶的妻妾,看见我都害怕,有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场面上的客气外,再没有什么往来的。”
红颜道:“可是养孩子的事?”
青雀摇头:“是家里侧福晋的事。”她不自信地低下头,将当初和永琪和好,是因为侧福晋交给她一包虎狼之药,本是侧福晋娘家要给胡氏下的药,索绰罗氏的人容不得府里有人越过侧福晋,而那几年青雀生不出来,看着就没有子嗣运,所以那家人对待青雀还算客气。但如今就不同了,青雀说:“我怕他们家的人容不得我,即便侧福晋是好的,万一那家的人直接绕开侧福晋对我和我的孩子下手,这可怎么办?”
“既然他们能对胡氏下手,保不准不对你动心思,你这样忧虑不是没道理的。而今愉妃姐姐因为你有了孩子,欢喜得什么似的,嫡子嫡孙到底不同,这也不能怪姐姐偏心。”红颜道,“没想到侧福晋那么可爱温柔,家里的人野心这么大。”
青雀苦笑:“您必然能猜到,他们盼着永琪能有大前程,侧福晋的孩子若能有出息,索绰罗氏一族,指不定也能成为第二个富察氏。”
红颜摇头道:“好好的一家子人,都把命运算计在女儿的头上,康熙爷的赫舍里氏钮祜禄氏佟佳氏,先帝爷的乌拉那拉氏,到如今咱们万岁爷一朝的富察氏,的的确确每一位皇后都影响着朝廷权势。从前的我是没看见,但你看看富察家的子弟,皇后娘娘在世那么短,这一家子其实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撑起一片天,侧福晋家的人,想得也太简单了。”
“娘娘,他们会对我做什么吗?”青雀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侧福晋这些日子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人都有私心的,我不怪她。”
“你自己看待人的眼光,也未必没变化,并不是侧福晋一人的错。”红颜笑道,“你把心摆正了,从前怎么样,往后依旧怎么样,自己处处小心别让人有机会下手,但也别太紧张了,弄得自己疑神疑鬼。胡氏不过是个侍妾,在侧福晋娘家人的眼里,一定死不足惜,可你不同,你若有什么事,永琪和皇上还有愉妃娘娘都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没这个胆量现在就对你怎么样。如果你生的是个小郡主,对他们而言不就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
青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话虽如此,我真想给永琪生个儿子,那样额娘安心了,我就不欠她什么了。而这些事,还不能对额娘说,她必然会很紧张,指不定对侧福晋怎么样,我知道。”
人都有私心,青雀也有,红颜突然明白,自己不该乱出主意,好在没说什么要紧的话,青雀来找她,未必是寻求什么帮助或是答案,而是想有一处说说话,给她自己一个“心安理得”,她管理王府也非一两天,难道还没有自己的手腕?
这样想,红颜就安心了,岔开话题说些安胎保养的法子,青雀很受用,坐了半个时辰才离去,红颜派樱桃一路送到愉妃手里才能回来,等樱桃归来时,告诉红颜:“愉妃娘娘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看到儿媳妇两眼放光,从没见过她这么高兴过。”
红颜吩咐:“往后你派人留心,青雀一旦进园子,就来告诉我,我若不得空过去,你也过去说句话,别让她再单独往我这里来,一则辛苦二则怕有误会,虽然她是信任我才把一些话对我说,可我并不想搀和进去,她有她的私心,我也有。“
樱桃记下了,又告知红颜,她已经在宫里留了话,内务府的人不会亏待了皇后娘娘,即便之后可能会有些变故,至少每日餐饭冷暖,不会虐待了皇后,这事才叫红颜一声叹息:“千万记得,隔三差五就派人去宫里盯着,绝不能亏待皇后娘娘。”
而红颜这边才吩咐樱桃一定要让宫里的人照顾好皇后,转眼五月十四日,皇帝便下令收回皇后手中的四份册宝,即皇后一份、皇贵妃一份、娴贵妃一份、娴妃一份,并再次删减翊坤宫中宫女太监的人数,各方面都向世人表现出了皇后废后的决心,但废后的那一道旨意,却迟迟没有下来,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后还是皇后,但又不再是皇后。
三十年前,皇后入宫即封的娴妃,皇帝连最初一份册宝都收回,严格来说,如今的那拉氏连常在答应都算不上,可弘历不是宝亲王了,她也不可能变回昔日的侧福晋,这样“无名无分”的存在于皇宫之中,翊坤宫便是她的牢笼。比起昔日咸福宫承乾宫二位,苏氏与戴佳氏都是带着尊荣离开的,皇帝真正惩罚她们的同时,也维护了皇室的体面。但这一次,皇帝无心惩罚皇后,却做出了让他自己都颜面尽失的事。
就在皇帝收回皇后四份册宝的第二天,吴总管悄悄给红颜传话,说皇帝微服离了圆明园,但没有去京城市井里转悠,而是私下回紫禁城去了。
吴总管没说皇帝回紫禁城做什么,可红颜猜想,他该是去翊坤宫见皇后了。红颜对樱桃说:“皇上对后宫妃嫔一向是宽仁的,除了那两位戳到他心骨的外,无论有无恩宠,日子都过得不坏,皇后三十多年来并无不是,皇上他心里过不去,也是应该的。这件事皇上若不提起来,谁也不要提,他也有他不想对我说的话。”
深宫中,皇帝果然是来了翊坤宫,这里清减了人手后,变得更加凄凉安静,加之整个紫禁城里的人走了一大半,弘历一路走来,大热天里,觉得这皇宫莫名有些阴冷。
但看到皇后的那一刻,那个娴静安宁的人透出的气息,却扫去了弘历身上的不适感,这么多年了,自己都添了白发了,皇帝却好像才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
“臣妾那拉氏,叩见皇上。”皇后上前来行礼,她自报了姓氏,已经主动把皇后的头衔从自己身上拿下来了。
弘历亲手搀扶她起来,说道:“身体可还好,朕知道皇贵妃已经派人为你打点一切,她应该不会亏待你。”
皇后淡淡地笑着:“皇贵妃心善,臣妾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是没想到皇上会纡尊降贵前来,臣妾满身罪孽,实在担当不起。”
弘历道:“你何罪之有,不过是替永璂承担了一切。”
皇后目光一晃,安宁的人露出几分紧张的神情,弘历看在眼里,说道:“朕也没想到,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朕做出了和自己的性情完全相悖的事,为了朝廷也好,为了皇室传承也罢,又或者仅仅是为了一个人。”
“皇上对皇贵妃情深意重,是她的福气。”皇后本是痴情人,在她眼里,皇帝对红颜的好,是应当应分的,而她从没在乎过皇帝半分情意,又何来的醋意酸涩,只温和地笑着,“皇上不必对臣妾解释什么,既然您知道永璂的事,那一切的后果,都是臣妾应该承受的。”
“朕来,只是想告诉你,朕会善待永璂。”弘历道,“朕也算明白了,你那晚为何说,请朕将来多多教导那孩子。也许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是既然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当是朕唯一成全你的一件事,之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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