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皇帝屋外遇见永儿,此刻又在太后跟前看到她,永儿正在向太后禀告皇帝的伤情和服药的情况,红颜进来后,她就谦恭地让在了一边。
皇太后将红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从那么大的火里出来,毫发未损,贵妃也是命大,果然是有福之人。”
红颜屈膝叩首,道:“托太后娘娘的福,臣妾才得以周全,未能护驾让皇上受伤,亦是臣妾的罪过。”
太后冷笑:“你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与刺客对抗,这罪过你也担得太牵强。回去歇着吧,皇上在我这里安养,养好了自然会出去,不必你费心惦记,这宫里会伺候的人,不止有你一个。”
边上华嬷嬷在,永儿在,樱桃也在,皇太后就这么直接地挖苦红颜,显然是不给颜面,但红颜也从不求在她老人家跟前有什么体面,答应着太后道一声辛苦,便也很直接地道:“忻嫔不见了,在她的屋子里找出了被烧焦的女尸,已面目全非,不知是她自己还是什么宫女。因别处殿阁也有宫女太监走失,正在清查中,有了结果一定会来禀告您知道。若是忻嫔真的就此丧生,身后事总要办的,到时候臣妾听您的示下。”
太后眉心微微一颤,冷冷道了声知道,半晌没再说出什么来,华嬷嬷见气氛尴尬,便打圆场说请令贵妃先回去歇着,她才上前搀扶,太后又出声:“永琪冒死救你,但愿你能记得他这份好,别在将来忘得一干二净。”
红颜望着太后的双眸,这个经历风雨踩着人血给自己儿子铺设前程的女人,毕竟不至于这辈子就落得和自己过不去,她眼里也有遥远的事,她或许也明白,她已经无力改变什么了。这一句叮嘱,是作为祖母对于孙儿的保护,无可厚非,可是太后并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红颜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和永琪对视的那一眼,永琪的确第二次又冲进了火海,可他第一次,选择了另一条路。
出得凝春堂,方才四阿哥跪着的地方已经空了,红颜不打算再折回去看皇帝,这里是太后的地盘,终是诸多不便,没得招惹老太太厌烦,待皇帝伤情好了自然会出来,他们的日子还长久着呢。可是四阿哥会是什么结果,父子俩会怎么谈?而红颜更担心一件事,永琪他有没有听见傅恒喊自己的名字,她去问谁?永琪?傅恒?怎么也不该是如茵。
第二天,圆明园中依旧戒严,佛儿好容易求得福隆安带她进园子,这才见到了母亲,想到差一点就阴阳永隔,佛儿的泪水就止不住,这些事都在所难免,红颜反过来耐心地哄着身边每一个人。见到皇帝依旧精神,见到园子里没有更大的伤亡,她已经不害怕了,取而代之是想要找出忻嫔的踪迹的决心和忧虑,更等着验尸,看看能不能证明那个被烧死的女尸就是戴佳氏。
而忻嫔的失踪,也让皇后坐立不安,可惜园中禁止任何人行走,她不能频繁地派花荣来询问,又担心刺客尚未完全清除,怕十二阿哥受伤害,明明连九州清晏的大火她都没到现场,却比任何人都惶恐害怕。花荣为了安抚皇后,不得已又悄悄来天地一家春,红颜倒是好耐心,告诉她正在查,无论如何也会找出忻嫔,唯一可放心的事,她哑巴了说不了话,那些不该说的秘密,绝不会露出去。
花荣很感激红颜,愧疚地说:“这个时候了,奴婢还来打搅您,您才死里逃生,就要为娘娘她操心。”
红颜笑道:“哪里能和你比呢,你守着娘娘一辈子了,这件事我会弄清楚,你也放心。”
且说圆明园再大总有边界,宫女太监再多也一个个记录在册有档可循,两日后九州清晏大火伤亡人数有了眉目,刺客什么来头,刑部衙门查案子内宫管不着,可宫里太监宫女有死有伤,就都是红颜该问明白的事,特别是忻嫔不见了。
查了两天,婉嫔屋子里少了个宫女,可她的宫女为什么要跑去忻嫔那里,而验尸的人没法儿证明女尸是忻嫔,也不能断定就是那个宫女,倒塌的殿阁尚未被清理干净,到底谁生谁死,没有定数。园子里各处的宫女太监都排查了两遍,并没有多出什么人来又或少了什么人,红颜只能继续等待废墟被清理干净,看看还能不能挖出什么,才能证明那具女尸是不是戴佳氏。
眼下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红颜也想歇一歇,想躲在皇帝怀里得以安抚,但越是这样的时刻,她要挺起腰杆来支撑一些事,她是皇帝的贵妃,是执掌六宫大权的人。各处见令贵妃重新出面管事,都不敢懈怠,渐渐的宫里重新变得井然有序,之后下了一场雨刮了一天的风,若不靠近九州清晏和韶景轩,那难闻的气息在别处就闻不到了。
皇帝的伤不重,他也不乐意总呆在太后身边,三日后就搬去了四宜书屋,暂时将政务也都挪到那里去办,韶景轩里烧毁了许多重要的奏折史籍,皇帝也有很多重要的事要重新规制。他与红颜有着默契,彼此都要振作起来,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才是皇家威严。
至于四阿哥,皇帝暂且没有治他渎职之罪,只让他一起调查刺客之事,挖掘刺客背后的余孽同党,势必要将叛逆之徒一网打尽,皇帝的态度很坚决,大臣们办事也利索,前朝有条不紊后宫井然有序,一场大火烧毁的只是殿阁,其他什么也没改变。
因圆明园依旧不得随意出入,宗室女眷有心进园子探望受伤的令贵妃,也不敢贸然前来,好些人便转去和嘉公主府,请公主将慰问之物转增与令贵妃,几位皇子福晋也不能闲着,四福晋因得知令贵妃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的丈夫说话,更是感激不已,这日带了八福晋来给公主送东西,遇上三福晋和青雀也在,佛儿倒是劝她们:“旁人也罢了,嫂嫂们都是知道额娘的脾气的,何必这样费心呢,我这儿都堆不下东西了。”
姑嫂说说家常话,不久便散了,青雀出门时,四福晋拉着她说:“五阿哥和你说了吗,皇上和四阿哥把话都说清楚了,出嗣的事儿也定了。”
青雀反问:“永琪知道?”
四福晋点头:“你四哥说,他头一个就是告诉五阿哥的呀,他没告诉你?”
莫说这件事没提,这几日永琪忙得没日没夜,夫妻俩见面几乎说不上什么话,而不仅仅是因为永琪忙碌,青雀很敏锐地感觉到,他心里有事。夜里睡在边上,呼吸声也变了,可是夫妻间有默契,永琪不开口的事,青雀明白不该给他添麻烦。可是日子长了就不一样,听说四阿哥的事,原本永琪什么都告诉她,怎么突然就说不得了?
青雀回到阿哥府时,正遇上永琪归来,她说自己去了和嘉公主府,永琪只是哦了一声,便说要去书房,撇下了妻子。
看着丈夫行色匆匆心事重重,青雀越想越不对劲,端了茶水跟来书房,果然见刚才还像是有多少要紧事赶着做的人,此刻正闲坐发呆,桌上空空如也,连一本书都没打开。
“你饿吗,我再让下人蒸些点心给你送来配茶可好?”青雀搁下茶碗,永琪一怔醒过神,才刚发现妻子来了。
永琪没听清楚妻子说什么,就敷衍着应了一声,青雀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吗?永琪,你怎么了,这几天你都怪怪的,为了四阿哥的事吗?今天四嫂都跟我说了,皇阿玛答应四哥出嗣履亲王府,但你怎么没告诉我?”
永琪望着她,微微蹙眉,轻叹:“我也不知道该对你从何说起。这几天眼前晃动的,都是韶景轩的大火,身上好像还有那些呛人的气息,洗也洗不干净。”
“才没几天呢,忘不掉也是正常的,我让太医给你开安神的汤药可好?”青雀走上前,摸了摸丈夫的额头,“别病了也不知道。”
妻子身体靠近,像是一份依靠似的,永琪心头一软,压抑着的心事渐渐浮起来,彼此的手交缠在一起,渐渐有了一样的温暖,他松口道:“那天晚上,皇阿玛让我救令贵妃,我看到令贵妃就在角落里,可是一团燃烧着的纱帘落下来挡住了我的去路,其实我可以冲过去把她带出来,但那一瞬间我想的是……”
五阿哥的心咚咚如擂鼓,脸色也渐渐苍白,紧紧握着青雀的手说:“贵妃娘娘她看到我了,她一定听见皇阿玛让我救她,而她也一定看见我看到她了。青雀,坦白说,那一刻我觉得,她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青雀浑身紧绷,慌忙捂住了丈夫的嘴,连连摇头道:“永琪,这话说不得,说不得啊。”
永琪呼吸急促,露出了不敢表现在人前的慌张:“她会不会告诉皇阿玛,她会不会告诉皇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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