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哪有什么心思喝汤,立时起身绕过桌案,挽着红颜的手往内殿走,更不忘吩咐吴总管:“朕此刻谁也不见,白常在那里你去应付,朕明日去见她。”
待殿门合上,里里外外只有他们两个人,弘历道:“今夜你不来,朕也要去延禧宫找你,昨晚朕就要来,可是你……”
红颜垂着眼帘,愧疚地说:“昨夜臣妾还没想好,但本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睡不着,结果抱着小佛儿一夜睡得踏实。”
弘历道:“别胡思乱想,你有话就对朕说,哪里来那么多的自尊心和体面,憋在心里头没意思,只怕还憋出病来。”
红颜心里明白,皇帝这说的都是大行皇后的事,他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不愿再在自己身上重演,而红颜知道自己和皇后不一样,她没有皇后出身名门的天生贵气,也没有良好教养的后天气度,她不用把母仪天下背负在身,也不用把家族荣辱扛在肩上,她能抛开一切皇后所抛不开的东西,只是心里会有些痛,但那些痛说出来,让心上的人揉一揉,就什么都好了。
红颜一笑,就被皇帝搂入怀中,两人相依相偎,她道:“舒妃姐姐能有好事,臣妾为她高兴,可要说不在乎,那是绝不可能的。这本就是臣妾最最在乎的事,这么多年了,哪里会真的失望得麻木,只会越来越期盼。皇上,这是臣妾的真心话。”
“朕知道……”弘历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臂。
“皇上,吃药也好不吃药也好,臣妾绝不妨碍别人,也不给您添麻烦,但为了能有个孩子,不论臣妾如何折腾,您也别心疼别多心可好?”红颜抬起脸来,认真地对弘历道,“这种心情时起时落,有时候欲望强烈有的时候又无所谓,自己都琢磨不定,何况旁人呢。皇上不必猜臣妾的心思,也不必担心,几时看见臣妾又折腾什么新鲜事了,或是突然什么念头都没了,都请一笑了之,反正过几天又不知道会怎么样,不然您跟着臣妾担心这个那个的,何时是个头?”
“你若真折腾什么,朕才安心,就怕你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弘历轻叹,“朕也对你说真心话,皇后会在朕的心里一生,那这一生朕都忘不掉她遭遇的悲剧,所以才会同样担心你。”
“再苦再痛,也比不过皇后娘娘。”红颜道,“而皇后娘娘并没想过要离开这个人世,臣妾更要连带着娘娘的心愿好好活下去,皇上您只要想着,魏红颜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天大的事只要她还活着,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何况再过个十年八载,臣妾年纪不小了,自然而然就看开了也放弃了。”
皇帝微微眯着眼睛,说:“那时候,朕都是个老头子了。”
两人目光对视,无尽的柔情蜜意,红颜狡黠地一笑:“皇上的意思是,将来不能再为臣妾试药了?”
弘历嗔道:“说正经的事,你却跑出这些话,平日里还总数落朕的不正经。”
红颜指了指窗外说:“天都黑了,什么不正经的话都正经了,皇上却在这里假正经。”
弘历问:“那你要说的话,就这些?”
红颜的手指隔着衣裳轻轻滑过皇帝的胸膛,点头道:“就这些,还能有什么?非要说还有什么……皇上若是能多喜欢臣妾几年就好了,那这几年里就算臣妾折腾什么,也还有皇上能帮着试药,若不然将来就算吃得神丹妙药,又有什么用呢。”
弘历轻轻托着她的下巴,手指点过柔嫩的双唇,哼笑一声:“几年?”
魏红颜为自己的一句几年付出了什么代价,外人不得而知,但隔天就是皇后册封大典,令妃虽然截了白常在的恩宠,但她并没有在养心殿过夜,在皇帝身边待了一个多时辰后就回了延禧宫。待翌日清晨,赶在册封大典的吉时前,令妃又将白常在请到延禧宫说话。
白常在性情柔弱,昨夜的事被同住的姐妹们揶揄不大好受,可令妃娘娘几句好话,就把她哄住了。皇帝更一清早就赐了首饰送去,也算是给足面子。这件事虽然在旁人嘴里不大好听,好歹没让白常在心中积怨。
时日,新皇后的册封大典顺利举行,虽然一切规格礼仪与富察皇后受封时并无差别,可总让人觉得继后在各方面的待遇上,都远不如富察皇后。册封皇后的正使是富察傅恒,皇帝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被富察家承认的新皇后,也就意味着会得到富察家的扶持拥戴,大行皇后没有留下皇子,而新皇后尚有希望,之前呼声最高的五阿哥到底会有怎样的前程,就不好说了。
册封仪式繁复冗长,皇后没有在朝贺的群臣中看见傅清,也没有在叩拜的外命妇中看到二夫人,她知道那一家子还在西藏没回来,白白空等一个夏天。此刻已经谈不上什么失望,不过是如行尸走肉般完成所有礼节,而她这样淡漠的表现,与去年在巴彦沟时完全不同,在众人眼里,皇后的性子阴晴不定,越发难以猜透。
但皇后多年来的性格都是如此,而她本分内的事,事无大小都妥妥帖帖,旁人说不上她特别的好,也挑不出半点错,再放眼内宫,无人比她更合适中宫之位,既然富察家都有了肯定的态度,皇后立了便就立了。
这一天大大小小的礼节过去,皇宫上下都疲惫不堪,可皇帝急着要去圆明园过中秋,红颜立刻又为舒妃准备最稳当的车马,赶在圣驾离宫前,先派人慢悠悠地将她送去,两日后待帝后侍奉太后、太妃迁往圆明园,舒妃已经安安稳稳地住进了天地一家春。
再等到圆明园里一切安顿,中秋就在眼前。节前和敬抱着儿子进园,她没有参加继后的册封大典,说是身上不好,这会子又似乎不愿参加几日后的中秋宴,仿佛见不得新皇后名正言顺地坐在皇帝身边,才提前来请安。
红颜耐心地陪着和敬说话,从她的神态语气里都能看得出,公主对于继母充满了敌意,不论继后较之于大行皇后有多多少少的不同,在公主看来,根本就不该再有一个皇后头衔。红颜心里明白,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但这些事连皇帝都不勉强女儿,红颜何必多嘴,到中秋这日,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夜深人静躺下酸痛的身体,疲惫的人就盼着过两天如茵再进园子,能与她说说贴心话。
好不容易盼到那天,樱桃早早去园门外等候,却大半天不见带着人回来,红颜担心会不会又发生上回颖贵人的事,领着佛儿沿路走出来,远远就看到樱桃急匆匆地往回赶,她见主子来了更是一路小跑着赶来,气喘吁吁地说:“主子,福晋今天不能来了,富察家出事了,刚刚传到京城的消息,傅二爷在西藏殉职了。”
红颜直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心里满满的不安溢出来。半天后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是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杀了他的亲哥哥,驱逐他的妻儿,与准噶尔勾结,坐实叛逆之罪。
傅二爷最后留给皇帝的折子说:“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且叛,徒为所屠。乱既成,吾军不得即进,是弃两藏也。不如先发,虽亦死,乱乃易定。”因言路遭叛军堵截,傅清与皇帝联系不上,为了避免叛军成势,他先发制人斩杀了珠尔默特那木札勒,遭其同党佣兵围攻,傅清身中三枪,不愿被俘受辱,最后刎颈自尽死于沙场。
新皇后才立,富察家就失去一栋顶梁柱,朝廷如何红颜不得而知,也无力去探知,她眼下最最担心的,就是接秀山房里的皇后,这样的消息,那拉氏必然很快就会传到皇后跟前,可是不知道那拉氏里有多少人知道自家女儿的心事,红颜一直也只是猜想花荣是知情的,真正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坐立不安了两日后,红颜找了件事来接秀山房求见皇后,原是想与皇后说说话,看看她精神如何,若是因此悲伤欲绝,一定会惹人怀疑,可是皇后很平常地接见了她,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红颜很仔细地看了皇后的气色,没有厚脂粉掩盖的痕迹,也没有泪痕,她仿佛根本不知道傅二爷已经天人永隔的事。
离开接秀山房时,红颜很自然地问花荣:“我和愉妃娘娘几人,预备给富察家送抚恤,只是不知皇后娘娘这里如何预备,我们不能越过皇后娘娘,花荣你这边若是打点好了,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花荣的眼神立时晃动起来,红颜再问:“皇后娘娘可有安排了?”
花荣张嘴,又停了停,好不容易才勉强应对:“奴婢记下了,等皇后娘娘有了安排,奴婢立刻派人告诉您。”
红颜颔首道:“那就麻烦你了,我想皇后娘娘一定很难过,娘娘的母家与富察家是世交。”
花荣垂首道:“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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