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寒筠塞给陆铮一张银票,陆铮瞟了一眼竟然有一百两之多,他吃惊之余对花寒筠的要求当然就不会再拒绝了。
陆铮“勉为其难”的答应花寒筠的要求,两人进到老太太的院子里面,花寒筠这才抽出功夫清点自己秀囊中的银票,这一点她差点没晕过去。
她秀囊中放的银票都是十两、二十两的小票,唯独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是东府管事崔大家的今早才送来的采买丫头,置办乐器行头剩下的结余,那么多银票,她随后抓一张,无巧不巧就抓到了这张最大的。
银票已经塞到了陆铮的手里,肉包子打狗哪里还能要回来?她心口一阵肉疼,再看陆铮那真就是面目可憎了。
她咬碎了银牙,心中盘算道:“这小猴子,姑奶奶还治不了你了?老太太这边应付过去了,回头看我不收拾你。”
花寒筠管着张家后宅,收拾人的本领高得很,三房的少爷和小姐们她不敢造次,可是张家那么大,东府,西府还有另外的旁支,倘若谁惹恼了他,她扣了月钱不发,或者在丫鬟小厮身上掺沙子,再狠一点在饮食起居上动点歪脑筋,谁能吃得消?
她花二奶奶在张家的威信就是靠这些手段赚来的呢!她今天恨透了陆铮,心中就忍不住要盘算对付陆铮的法子。
张母的院子里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陆铮的身上。
看陆铮那瘦弱的身形,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刁钻奸猾的家伙,可今天的祸事都是他惹出来的呢!
大太太顾夫人轻轻的哼了一声,陆铮却已经快步走过来,他规规矩矩的给老太太行礼,然后给顾夫人还有张承北的正室林夫人行礼,道:“老祖宗,大舅母,三舅母,各位姨娘,铮哥儿给你们请安了。前些日子我犯了病,脑子一直昏昏沉沉,从昨天开始,才觉得脑子清明,今天起床觉得大好了,担心老祖宗舅母们惦记,便过来给长辈们请安问好。”
陆铮的举动自然潇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丝毫的拘谨,这言谈举止和他初次来张家判若两人。
陆铮的前身因为在陆家是庶子,从小饱受欺凌,骨子里自卑得很。被流放到张家之后,心灰意冷之余,内心的恐惧无法掩饰。第一次见老太太和三房太太的时候,舌头根子转不过弯来,语无伦次。
再看其形容瘦弱,双眼泛贼光,自然就是猥琐小气的模样,哪里入得了太太们的法眼?
所以张家从张母一直到普通的仆从丫鬟,都没把陆铮当回事儿呢。大部分人包括老太太今天还是第二次见陆铮,这一见面,却是和第一次大为不同了。
张母上前几步,脸上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伸手抓住陆铮的小胳膊,道:“好哥儿,你大病一场之后,人精神了,脸脑袋似乎也开窍了。哎,听说你生病,老婆子我这心中也是忧心不已,想着我们张陆两家本是一体,世代交好,你母亲送你过来对你寄予厚望。倘若在扬州有什么三长两短,外祖母我怎么给你母亲交代?
今日个看你大好了,我心里一块大石头才终于放下。”
她顿了顿,又道:“陆哥儿,来我张家已经一月有余了,吃住可还好?有什么委屈跟外祖母说说,我给你做主!”
陆铮看着面前的慈祥老人,心想相信你才怪呢!大户人家的人,果然个个都城府极深。
陆铮和张母距离近,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张母对他的不喜甚至是厌恶,然而偏偏在面上,人家做得滴水不漏,有这一手功夫,难怪张母能管这么大一个家。
不过,陆铮何许人也?他现在两世为人,前世他在官场厮混,不知经历过多少尔虞我诈,老婆子这点阵仗在他看来还真就是毛毛雨。
他嘻嘻一笑,很自然的道:“回禀老祖宗,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水土不服。身子不好了,吃海珍海味也吃不好,睡龙塌凤鸾也睡不香了。身子好了,吃糙米糟糠也吃得香,睡漏屋土宅也睡得香,老祖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母的笑容不由得一僵,周围的太太和奶奶们一颗心一下扯到了半空中,陆哥儿这小子,年纪不大,可是说话老辣得很啊。说是一切都好,可偏偏又要提糙米糟糠,漏屋土宅,他这分明是要刺激老祖宗呢。
顾夫人眉头一挑,道:“陆哥儿,你说这糙米糟糠,漏屋土宅又有什么指向?你的生活起居,老太太可是亲自过问的,伺候你的丫鬟婆子,该给的月钱银子,年节的衣饰剪裁,都是比照家里的哥儿们来的。只是你这一病去了大半个月,诸般安置还没有来得及,又因为你在病中,身边人换了更是水土不服,长辈的这番苦心你能理解?”
陆铮连连点头,道:“大舅母说得对,张家家大业大,老祖宗管着数千上万人的吃喝拉撒,就算有些出入晚辈哪里敢怪老祖宗的不是?在我们陆家,出几个天杀的大胆奴才也是常有的事儿。
管事的奴才克扣丫头们的月钱出去放印子钱,偏房的丫头被抽了卖到了府外,吃穿用度还在家里的账薄上挂着吃空饷,还有安排厨房故意做糙米糟糠糟践人,在院子里种死芭蕉,堆置狗屎鸟屎,反正就是要做贱人,恶奴欺主的事儿都不鲜见呢!”
陆铮这话出口,全场陷入死寂,所有人都作声不得,花寒筠站在陆铮身后,吓得手脚都忍不住发抖。
陆铮说这席话就好像专门针对她说的,只不过换了一个奴才的幌子,花寒筠就弄不明白,陆铮小小年纪,是哪里懂这么些门道的?莫非其背后还有人教唆不成?
“我的天,这些事儿真要捅破了,那天就捅破了!张家这个家还能管么?”
关键时刻,花寒筠“咯咯”一笑,道:“陆哥儿,你道今天老太太让你过来是为什么?就是挂着你的吃穿用度呢!你病刚刚好,老祖宗就怕你吃不好,睡不香,水土不服。
老祖宗说了,再给你添两个大丫头,添两个趁手的婆子伺候,我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影儿,你过来把对牌拿去,去崔大那里把陆哥儿的月钱银子支了,再多支一端凤尾罗,一匹锦布。另外再找翠红支二十两银子,当是我这个二嫂子送给哥儿买吃食儿补身子的。”
花寒筠心在滴血,可是行事却是干净利落,这一番安排滴水不漏,任由谁也挑不出半分不是出来。
老太太瞥了花寒筠一眼,道:“我也添二十两!”
老太太添了二十两,张承东家的顾夫人,张承北家的林夫人自然也要添二十两,张承西和夫人都在京里住,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个马姨娘,马姨娘则又添了十两。
还有张承东的侧室,张承北的侧室,也有添三五两的,场景就像是在搞募捐一样,凑起来的银子超过了百两,陆铮看到这一幕场景,只觉得荒唐滑稽到极点。
古往今来,面子观念真就害死人,看这帮太太、奶奶们,估计没有一个人对陆铮有好感,尤其是花寒筠,估计恨不得吃陆铮的肉。可是大家面子上却谁也不表露出来,反倒是赛着给陆铮添钱,好似真怕陆铮钱不够用,吃不好,睡不好似的。
陆铮心中清楚,今天把张家的老祖宗以及这帮太太、奶奶们得罪狠了,不过他不怎么在意,他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和张家有搞好关系的可能,与其这样,陆铮完全没有必要委屈自己,能搞到手的银子绝不能含糊,有了银子不为生计担忧了,才好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一通忙活完毕,陆铮从老太太院子里满载而归,留下张母等一众人像是刚吃了一顿苍蝇一样恶心。
送了钱,送了人,面子护住了,可心里糟心啊,张母尤其如此。
陆铮是她女儿张夫人安排到张府来的,母女连心,女儿这个安排背后是什么意思她哪里能不清楚的?可是陆铮偏偏命大得很,得了这么一场疯病也死不掉。
现在张母还得给陆铮送钱送人,维护张家的面子,陆家是公候之家,是真正的诗礼簪缨之家,一个庶子都这么厉害呢!
闷了一会儿,门口的丫头报说浩哥儿过来请安了,老太太这才缓过劲来,重新换了一副笑脸。
张浩然名不虚传,年方十六,面如冠玉,目如点漆,穿着一袭白色长袍,好一股书生意气。他身后,弟弟张唐,还有三房的堂弟张珍以及张维都一并过来给老祖宗请安。
看到了自家哥儿一个个一表人才,精神抖擞,老太太一扫郁闷的心情,将张浩然搂在身旁,道:
“哥儿们,我张氏一门当以诗书传家为傲,不要学那些公候之族,只靠着荫祖宗积下的功德立世。有道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浩哥儿是读书的好苗子,唐哥儿,珍哥儿你们也要努力,给祖母多考几个举人、进士出来,光耀我张氏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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