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楠石斋耽搁了好一会儿,夏子衿一行人到达柳府门前之时,已是巳时初始,她搀着小桓子的手下了马车,小葵等人紧随其后。
柳府门前的家丁瞧着有人来了,恭敬地上前作揖道:“敢问贵人是哪家府上,小的也好代为通报!”
“劳烦小哥,这位是我家明珠公主,今日上府拜访。”小桓子回礼道。
大户人家的家丁早就练得沉稳周到,他跪地行了一个大礼,便起身一路小跑进去通报。
不过半刻,柳府里就泱泱地传出来动静,柳家当家柳相钦为首,身后跟着一干柳府的人,全都端步前来,架势颇为壮大。
“臣柳相钦,携柳府众人,拜见明珠公主!”浑厚的身影响起,身后便附响一片,众人皆跪地参拜,对皇家礼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各位长辈快请起吧,真是折煞子衿了。”夏子衿亲自上前,微微弯下身子,把柳相钦扶起。她的分寸把握得刚刚好,既不桀骜让人觉得摆架子,也不恭维让人觉得巴结。
“多谢公主!”
众人纷纷起身,或好奇或打量地看着这个新封的公主,只见她身如柳面如桃,一身水烟兰的绞丝纱裙着遮住修长的身段,头上只带一只和田玉垂珠步摇,却也款款大方,好一个气质出众的公主。
“舅舅便还是唤我子衿吧,虽然子衿身份不同,却和柳家一脉根生,不愿生分了去。”夏子衿浅笑道,一双杏仁眼弯起小小的弧度,十分平易近人,全然不似旁的公主那般娇奢。
柳相钦点点头,眼中也有些热意,他一早便听说皇上寻回了小妹的女儿,那日宫宴上他也瞧得真切,子衿这孩子模样生得和小妹很相像,让他不禁感慨起来。
“子衿有心了,母亲听家丁说你来了,也是欢喜,这会子正在正厅里头。”
“那便请舅舅带路,别让外祖母她老人家久等了。”夏子衿点头,走在就相钦后头,一步稳一步移,小葵扶着她的臂下,众人紧随其后。
柳府的主宅正厅中,柳老夫人坐在上首,她虽已经六十有余,却也精神气焕发,一双浸淫宅院数十载的眼睛眯起,让人看不起喜怒。
“子衿拜见外祖母,外祖母安。”
夏子衿曲膝行了一个半礼,她贵为公主,本是不用对柳老夫人行礼的,这一礼却显得她十分敬重长辈,是个知礼数的。
“这就是子衿吗,果然是个出色的孩子。”柳老夫人点点头,对于夏子衿的知礼还是满意的。
“子衿听得柳家表弟殿试得了个探花,特来道贺。表弟小小年纪便已如此文采翩然,假以时日定为国之栋梁。”她示目小桓子,后者会意,与小葵一人捧着一个墨色赤金印花的礼盒,恭恭敬敬地捧在头顶。
“这是子衿的一点小心心意,还望外祖母与舅舅莫要嫌弃子衿礼薄。”
下人接了礼物呈来,左手案是通体莹白的玉佛像,精雕细琢的观音捧着净瓶踏祥云而立,那玉质十分细腻,恍若浑然天成,而右手边则是方才在楠石斋入的极品毛笔。
柳老夫人神色微动,喜色却未及眼底,柳家大户,这样地礼的确算不得厚,却也合乎规矩,她拍着夏子衿的手背道:“子衿有心了。”
玉观音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这尊乃圣上亲赐,包裹着佛像用的也是明黄的锦缎,明眼人一看便之是御赐之物,心道这明珠公主深受圣恩的传闻果然不虚,连给母家送礼物都能用上御赐的东西。
“祖母,父亲!”
这时,院子里进了两人,一人黑衣劲装,一人白衣翩然,快步走进了正厅之中,对着上首的柳老夫人和柳相钦拱手一拜。
“赶巧了,安祁和安栎,快来见过公主!”
柳相钦身旁的秦氏出声道,这位秦氏秦柳相钦的正妻,而眼前的安祁安栎皆为她所出,母凭子贵,地位自然是不同而语的。
“这位妹妹生得真好看!”柳安祁便是那黑衣金装的男子,他星眉剑目,小麦色的肌肤光泽而润弹,看模样约莫十八九的年纪,看向夏子衿时弯起薄唇,眼窝深邃而明亮。
“早就听闻柳家两位公子一文一武,皆是气度不凡,安祁表哥年仅十七时便已是骠骑军中尉,而安栎表哥日前又得了探花,舅舅有子如此,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呢!”
夏子衿抿嘴轻笑道,前世她拘谨小心,来柳家已是成为世子妃后,言行举止也是步步当心,事事留意,平白显得自己上不了台面,哪里来得今日这样落落大方。
“瞧瞧,子衿这张小嘴怪是甜的。”柳老夫人笑呵呵地把夏子衿搂在怀里,打趣道,瞧着她和柳妃颇为相似的眉目,也不紧有些亲热了起来。
夏子衿与柳老夫人这厢祖孙合乐,看在有的人眼里确是红眼,柳纤纤站在下首之位,眼里一片嫉妒之色,同为柳家的外戚,她从小便寄养在柳府,对柳老夫人也是毕恭毕敬,却从未有过她这等亲热待遇,这个刚回来的青楼的公主却能得柳老夫人亲近,实是不公!
“公主姐姐,听闻倚情楼中日日是莺歌燕舞,想来公主姐姐堪住许久,必定也是舞琴弄调的行家,纤纤不才,学琴许久也不能窥得其中真意,不知公主姐姐可否给纤纤指点一二?”
柳纤纤站出人群,袅袅而立,身段也是婀娜有至,对着夏子衿微福身子行礼,神色却带着几分挑衅。
柳纤纤话中带刺,暗地讥讽着夏子衿出身青楼,定然是学尽了青楼里的腌渍事儿,明是讨教琴艺,暗则指夏子衿伺候人的本事学得精意,平白没了身份,即便抬为公主,也是个低价货色。
柳老夫人眼神一顿,本欲出声呵斥柳纤纤不明规矩,出言不逊,细细一想却又忍住,也想探探夏子衿的反应,这青楼的出身,到底是横在她心底的一根刺。
夏子衿心中了然,这个柳纤纤她并不是没有印象,彼时前世她是世子正妃,与白娉婷针锋相对之时,正是这个表妹在背后给自己捅了一刀,她对于柳家人向来不设防,竟也不知会栽在柳纤纤手里一回。
前世她没有一丝心机,对于柳纤纤带刺的言语也不假思索地一口应下,更是热情地与她切磋琴技,惹得柳老夫人不悦也浑然不知,平白落了个烟花气质难改的名声。
“这位是柳家表妹吧?”夏子衿缓缓道,从柳老夫人怀里抬起眸子,淡淡地看着柳纤纤,她神色自若,眉目间带着不容亵渎的贵气。
“纤纤表妹盛情相邀,本公主本不应拒绝,只是本公主乃皇上亲封的明珠公主,做这等教琴之事实在难成体统。这抚琴弄调是女儿家的行趣,却不该太过深纠,女训女则才是闺阁小姐须细细研读,表妹可不要分不清主次了。”
夏子衿的声音铿锵有力,却十分震慑人心,她到底是公主的身份,威严尽显皇家之气,比起自小待在宫里的女子,也不输分毫。
柳老夫人满意地点头,看着夏子衿的越发柔和起来,到底是亲外孙女,即便隔着十几年的光景不曾相见,骨血亲情也是抹散不去的,想起自己的女儿,柳老夫人心中也是一阵唏嘘。
柳纤纤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本来想着能摆夏子衿一道,却被她反将一军,惹得一身骚!
“糊涂东西,还不退下!”
柳老夫人呵斥道,锐利的眼神扫过柳纤纤,惹得她身躯一震,不甘不愿地隐退进人群里,暗暗气恼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子衿,纤纤她不懂事,年纪也小,多半是无心的,你切莫放在心上。”柳老夫人宽慰着她,褶皱而苍老的手轻轻拍着夏子衿的手背。
“外祖母严重了,咱们都是自家姐妹,子衿又怎会较真呢?只不过这会儿子时辰也不早了,子衿也该动身回宫去,下回再来探望您老人家和舅舅舅妈。”
夏子衿退开身子,朝着众人颔首,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怎的来了一会儿子便要走了?”柳相钦关切道。
“父皇留了子衿用膳,虽与各位亲人十分投切,却也不得不回宫,还望谅解。”
她起身正欲往前,却瞧见正厅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兰亭集序的拓书,笔锋苍劲有力,乃是上作。
“不知这幅书是出自谁手?”她道,“本公主记得父皇极爱王羲之的字,前两日礼部尚书的次子临摹一幅,还得了父皇夸奖,本公主看来这一幅远远胜他一筹。”
“这是我闲来无事而作,算不得好的,公主表姐太过奖了!”柳安栎出声道,他本就得了探花之位,听得夏子衿夸他比得了状元的礼部尚书书得还要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安栎表弟过谦了,本公主从不说假话。不知这幅书画可否让我带回宫?父皇爱才,定然会喜欢的。”
她款款道,瞧见柳老夫人和柳相钦的眼神皆是一热,前世她孤苦无依,这一世,她定要让柳家成为她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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