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廷德的胞兄夏廷赣曾是大晏第一武将,他胞兄厉害,他本身功夫亦是不俗,可这会子刀被赵樽架住,心浮气躁之下,双臂竟是无力,老脸涨得通红。
“晋王殿下,老夫好歹是朝廷命官,怎容得此等小贼诬我声誉,在这里妖言惑众,意欲陷我于不义?”
“是否陷害,还有得查实,魏国公急什么?”
“殿下。这是要逼老夫?”
看着夏廷德幽鸷的双眼,咬牙切齿的样子,赵樽眸中亦是戾气未退,满目冰冷。但比较起与夏廷德在这洞外僵持,他更担心洞内夏初七的安危。
略一沉吟,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声音骤冷。
“魏国公,本王知你在阴山有二十万大军枕戈待旦。但你很清楚,眼下绝非大好时机,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承担不起这后果。”
夏廷德知他说的是实事,可怒气摧动之下,他双颊剧烈的抖动着,那一张往常时时挂着虚与伪蛇的笑容的老脸上,带着一种扭曲般嗜血的疯狂。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樽冷笑,定着他一眨不眨,那深幽的眼,带着说不出来的嘲弄与冷鸷,一字一句,若惊雷灌耳,“正是为己,才应择好时机。”
夏廷德与他对视,内心在挣扎。
二十万大军已然叫布置妥当,此处北伐军只有五万,即便赵樽被人称为战无不胜的战神,但二十万比五万他也有极大的胜算。他知,只要他一声令下,或可有一番作为。
但接下去呢?
阴山藏宝还是个未知数,他若公然叫板,根基不稳。此事已然闹大,若想瞒天过海,瞒过朝廷的耳目,根本不可能。
赵樽若殒于此处,洪泰帝定会要了他的命。
那老皇帝从始至终虽顾虑赵樽,却也欣赏赵樽。至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赵樽的命。无论怎说,那是他的儿子。他可打,可骂,别人却碰不得一根头发丝。
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踌躇不已。
耳边,战马长声嘶吼。
身侧,凄厉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可战局已然明朗,“兀良罕”的两万人,军心动摇,几乎没有了战斗能力,若是他再不出手,这两万人便要活生生折在赵樽的手里。这还不说,他的整个布局都被打乱,败得惨不忍睹。
“魏国公,本王说的可有道理?”
夏廷德颤抖的双手,慢慢垂下。
“老夫本无它意,只是不愿殿下受人挑唆。”
赵樽本就无心恋战,欲先稳住他,等救出阿七,回头再来收拾。于是,唇角微微牵开,他深深看一眼夏廷德,收回剑,淡淡撩唇。
“本王素知魏国公忠君事主,今日之事,不会与你计较,但这兀良罕匿于军囤中,却不得不除。魏国公军中时疫流行,损兵折将,眼下还是在边上看着得好。若是再要上前阻止,反倒授人以柄,让军中将士无端猜忌你有不臣之心。”
见夏廷德被噎得老脸涨红,他不再言语,只扯住那曾三的衣领往陈景那边一推,说了一句“护好他”,便要往洞中蹿去。
“殿下,洞中地势复杂,你这般进去,是找不到她的。”
曾三微微一愣,在他身后大叫。赵樽脚步停下,似是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来,看着他,面色冷硬如铁。
“前头带路。”
“哦哦哦,好的好的。”
曾三在夏廷德的军中,只是一个末流小卒,如今得了晋王殿下的“看重”,即便脱了战甲,只着一层青布薄袄,但迎着赵樽冷寂的面色,他还是亢奋无比,先前的恐惧感已然不见,只迫切的想要在他面前表现。
“殿下,请跟我来。”
赵樽低沉嗯一声,曾三立马飘飘然了。
陈景与甲一几个侍卫前头开路,他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躲避着刀锋,看着边上自己昔日的战友,面有得意地向赵樽介绍着洞中情况。
“嘭。”
一道闷沉的声音传入耳朵。
曾三的话被打断了,他眼睛突地瞪大,几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发出巨大声源的头顶山峦。
“嘭!嘭!”
又是几道密集的爆炸声冲天而起,压过了山下的喊杀声,正在交战的众人停下了,除了战马长长的嘶鸣外,霎时安静了下来。
“不好了,快跑!”
有人反应过来,厉声嘶吼。
“跑啊,要雪崩了。”
有人开始往外奔跑,人群“呼啦”一声嘈杂起来。这时,震天的爆炸巨响声越来越烈,整个阴山南坡险峻的巨大山峦上,一道接一道的声音如同闷雷一般炸响,爆炸引发的积雪像海浪一般从天下铺流下来,引得整个山体都在震动。
苍穹在呼啸。
北风在狂吼。
马匹在惊慌。
人群在惨叫。
曾闻唐时李靖攻阴山,三千将士的歌声引发过雪崩,这山顶上明显来自火器爆炸的威力自是比歌声更大。山峦在颤抖,积雪铺天盖地涌来,那是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凡人所不能抗衡。电光火石的刹那,人人惊惧逃命,人与自然的力量对比,却也立见分晓。大地在嘶吼,天地为之变色,雪崩的速度之快,已非人力可以阻止。
不曾见过雪崩的人,永不知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究竟有多强,那恐惧感如附骨之蛆,钻入了人的心窝里,骨髓里,一点点啃吃,生生咬住不放,让人四肢发软,让山也崩地也裂。
四处逃窜的兵卒,丢掉的战刀,倒地的旌旗,被积雪砸中的战马在呼啸的风声中凄怆的哀鸣。
整个场面,人间地狱一般处处鬼哭狼嚎。
“快!保护殿下撤退!”
阴山的五万金卫军将士,全部都是赵樽的精锐部队,他们见过各种阵势,相比之下,比夏廷德的队伍,镇定了不少。陈景等侍卫更是全力挡在赵樽面前,紧紧簇拥着他,眉宇之间皆是坚定,挺直了脊背。
“殿下,快撤。”
陈景扯过一匹战马,嘶声大喊着,便要扶赵樽上去。
“阿七还在洞中,你们先走。”
赵樽眼前一片的白茫,风雪激起眼眸,他已然有些看不清面前的景况,但他知他不能就这般走,若是他走了,阿七就真的完了。
“殿下!”
“放!你们速度撤离南坡。”赵樽甩开陈景,双目赤红的抢前几步,一把扯住了曾三的肩膀。
“快,前头带路。”
曾三脸色扭曲,带着绝望般呐喊。
“来不及了,殿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哗啦”一声,赵樽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信不信宰了你?”
曾三吓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终是不敢抗拒。
“带,带带……”
陈景往头顶望一眼,还想要扯住赵樽,可这个时候的赵樽,披风猎猎,战甲森森,人更是像疯了,甩开他手的力道之大,竟让他站立不住,失重之下,身子踉跄后退数步才站稳。
就这几步的距离,等他回神定睛一看,赵樽的人影已然不见。
“殿下!”
“快拦住殿下。”
天昏地暗般的天空中,不知谁在嘶吼,谁在呐喊。但随即又被爆炸声和雪崩声隐住了。北风卷起的雪在满天翻飞,整个大地天气突变,灰暗无光,那是一种带着血一般的诡异颜色。
“跟上,保护殿下。”
无数人跟着入了阴山洞穴。
而一些自知跑不掉的人,为了不被积雪直接掩埋在地下,也纷纷往洞穴里逃窜,那一扇宽敞的洞门,竟拥挤不堪,人人争先恐后。
阴山上的爆炸声,终是停下了。
然则,雪崩却并未停止。
那场面极是惨烈。
呐喊声,尖叫声乍起,无数人在惨烈的吼叫,那是一种地覆天翻的疯狂,天空银浪如潮,整个的砸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个先前还干戈四起,杀人震天的地方彻底掩埋。
世界又干净了。
一片银白的光芒,刺人眼目。
就好像这里从未有过鲜血,从未有过杀戮,从未有过战争一般,整个苍茫大地上,不知掩埋了多少人,但这白茫茫一片,画面竟是美得惊心动魄。
那些侥幸逃脱的人,回头再看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死寂一般,纷纷跪在积雪里……
……
山体崩裂,火药爆炸。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不论是谁都没有想到会出这事。就在积雪以雷霆万钧之势覆盖阴山南坡时,夏初七正藏在墓道尽头的石象生背后,琢磨像这种原本应该放在墓地外面的石象生,为何会安置在墓室里面。
地动山摇般的力量,晃得她一阵头昏。
难不成是地震?
她在石洞里面,并不曾得见外间山体崩裂,积雪横飞的情形,只在山体的摇动中,直觉是地震了。口念一声“阿弥陀佛”,她双手抱着石像生,紧紧地攀附着他,只当处自己是他的贴身侍卫了。
“轰隆隆!”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经久未退。
未几,外面逃出去的人群又开始往里涌入。这些人要寻找出路离开,还未走出,就发现出路已然被封死,在雪崩山塌的时候,山底坚固的石室才是天然的避难所,所有人又都转了回来。
这一次人非常多。
火把的光线也越发明亮。
夏初七看着那些人涌过来,将她的藏身处照得透亮,心知想要隐藏不太容易了,只得以极快的速度爬到了石像生的头顶上,高高坐着。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比她还要惊恐的眼睛。
“是你!”
这个惊叫的人,竟然是先前被她敲晕的蛤蟆哥。先前在发现夏初七逃走后,他已然被人救醒。如今乍见她,仇人见面自是分外眼红,他瞪大一双眼,恶狠狠的指着他。
“臭娘们儿,老子宰了你。”
“嗨!”夏初七冲他摇摇手,笑眯眯地招呼,“你好啊,英俊潇洒英武不凡的蛤蟆哥,好久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蛤蟆哥头部遭到她的马刀重击,如今头还在痛,见到她若无其事的招呼,想到先前的戏弄,目露赤色,凶狠狠咬牙,回头看一眼随行的人群,高声呐喊。
“弟兄们,这就是那个跑掉的臭娘们儿,大家替我宰了她。”
不等那些人回应,夏初七就笑了。
“我说你何必?”
她骑在高高的石像生上面,低头看着包括蛤蟆哥在内的数十个人,两只脚在空中摇来摇去,一双晶亮的眸子在火把的光线里,耀出一抹狡黠的光。
“你们没看地震了么?你们进来也是避震的吧?咱们如今也算同乘一条船的战友了,怎的也该互相帮忙,共同赴难对不对?这时候还分什么彼此,得想法子怎么出去才是。”
“哼,少他娘的废话!今日即便是死在这里,也要让你先死。”蛤蟆哥狠狠看着他,招呼着众人就要往石像生上面爬。
“喂喂喂,来真的?”
夏初七手握马刀,指着他低低喝道,“诸位朋友,你们可别被这蛤蟆哥给坑了。他这是想你们死呢。”
她莫名其妙的话,惊了那些人,也成功的阻止了他们的脚步,有人抬头问,“你什么意思?”
“因为除了我,再无人有办法领你们出去。你们是准备困死在这墓室里面,为我陪葬?”
“放屁!”
蛤蟆哥恨不得瞪死她。
“大家别被这臭娘们儿骗了,她鬼得很,嘴里没一句真话。上,不要与她废话了!”
夏初七心知以她一人之力自是斗不过这几个人,但她这人性子就这般,越是危急的时候,越是洒脱。她眉眼轻撩着,声音极是清亮的笑。
“来来来,想死的就来。看你们谁爬得快,谁送死快,谁最可爱,姑奶奶就先赏他第一刀。”
那石像生有近三米高,她骑在上头,手舞马刀,占据的地势,极是有利,谁上来便砍谁,而那群人虽有几十个,可是,能真正拥入石像生身边,还能出手的,也不过就十来个人,而这些人,人数众多,围着一个单薄的姑娘,看热闹的心态多于想杀她的心态,出招并不狠戾。
“来啊来啊来啊。”
看他们鸟兽般四处蹿动,夏初七嗤嗤直笑。
“你个小臭娘们儿。”
“哈哈!蛤蟆哥,你这蛤蟆神功不灵啊?”
“有种你下来。”
“不行!我没种。”
“老子今日一定要宰了你。”
“等你把蛤蟆功练好再说吧,蛤蟆哥。要不然,你爬地上学着蛤蟆给姑奶奶叫一叫,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见她逗着蛤蟆哥玩,语气极是好笑,外围拥不上去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真就悲中得乐,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来,反正闲极无聊,几十个人围着一个姑娘,谁也没有危机感,甚至都不着急杀她了。结果,只剩蛤蟆哥一人恼羞成怒。
“臭娘们儿,不杀了你,老子誓不为人!”
“哟喂,你这么厉害?”
蛤蟆哥围在石象生的身边,绕来绕去,可在夏初七的马刀下,他很难爬上去。有几个兵卒笑着,便起哄一般,托起他的身子,往石象生的身上托。另外,也有几个与蛤蟆哥交好的,不耐烦再等,想要上前把夏初七从石象生上拽下来。
“等等!”
眼看形势不对,夏初七突然严肃了脸。
“原本我是不想与你们为敌的,还想着要饶你们一命,可你们这般对我,我是不能再饶你们的了。”
说到这里,不等蛤蟆哥再出口,她突地抬高下巴,笑眯眯地看向人群的背后,大声地笑着喊。
“赵十九,你来得太好了,快点帮我宰了这个龟孙子。”
蛤蟆哥回头一看,墓道除了他们的人,哪里来的赵樽?
“兄弟们,看明白了吗?这臭娘们儿最是狡猾。你们不要愣着了,快取弓来,宰了她。”
他骂咧着,趁夏初七慌神应付另外几个人的时候,迅速地爬上石象生的腰间,突然恶狠狠扑向夏初七,嘴里大吼。
“拿命来……”
他话未说完,耳边传来“咔咔”的声音。
接着,在一阵沉闷的机括声中,原本高高耸立的石象生突地整体直往地下沉去,众人大惊失色的惊呼里,蛤蟆哥“啊”的一声惨叫。
说时迟,那时快,被蛤蟆哥活生生压住的夏初七,原本坐在石象生的头上,突地往下陷落,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在蛤蟆哥惨叫声里,喷洒出来的温热鲜血,洒在了她的身上,吓了她一大跳。
是蛤蟆哥扑上来时的重量,触动了机关?
而他自己,因身体庞大,在下陷时,竟被活生生绞死?
她吃惊的想着,脊背上冷汗直冒。来不及思考更多,只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漆黑的四周,观察着环境。可她什么也瞧不清,耳边除了机括的“嚓嚓”声,只有冷风在一阵阵刮过。
终于,她落到了地面。
看着面前灰暗不见光的地方,她刚想松一口气,突地眼前一片黑云般的东西压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太清晰,却可见那些物体在空中移动,拍打着翅膀一样的东西攻击她。
像是飞蛾,可体积极大。
“妈呀!”
她抱住脑袋就四处跑。
“救命啊。”
慢慢适应了黑暗,她发现那不知名的大蛾子被她这般跑动引诱,越来越密集,耳边诡异的翅膀拍打声,带着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幸亏看不清,要不然不得活活吓死?
她想着,拼命奔跑,只觉得整个石壁都被成群结队的飞蛾翅膀震得发颤,那飞蛾还发出一种恫吓般的“丝丝”声,就像蛇一般,带着一股子天然的慑人心魂的力量,狂风一般卷过来。
逃吧!
她拼命的逃跑,沿着石室的甬道,可眼看到了石室的尽头,前方的路口却被先前山体摇动时的冲击力带下的两块巨石稳稳的堵住出路,只剩下一丝缝隙。
“我靠!该死的地震。”
此地,四处无人,像是位于她先前待的地面下方。背后是飞蛾攻击,还不知道有没有毒,会不会吃人。前面是拦路的巨石,根本无法憾动。那种界于生死一线的压迫感,死死地缠住她的心脏。
霎时间,气血上涌,耳朵嗡鸣,她愣愣而立。
难道今日要死在这里?
“阿七!”
外面突然传来的声音,直入耳膜,她惊喜不已,大喊了一声“赵十九”,却没有听见他回应,她以为自己幻听了,但有了希望,她不想停下来等死,又折回去再跑,躲开飞蛾的攻击,嘴里不停的大喊。
“赵十九,快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被蛾子咬死。”
“咚咚!”
巨石外面,又传来“咚咚”声。
“阿七,你在不在里面?”
赵十九!天籁一般的声音啊。
心脏重重一击,夏初七眼睛一亮,身体顿时充满了力量,飞快的奔跑着和飞蛾绕着圈儿,嘴里不停地呐喊,“是我是我,赵十九,是我。没想到在临时之前,还能听见你的声音。赵十九,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幻觉,我也都值了。你记住啊,我若是死了,千万不要把我土葬了,最好是火化,骨灰一定要带在你身边,老子就这般死了,太亏,我做鬼也要缠住你啊……”
“你闭嘴!”
两块巨石外面,赵樽领了一群人,眸子赤红一片。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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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昨天家里发生了些事情,没什么心思写。今天凌晨才起来写的,现在这章还没有写完,怕大家等得不耐烦,先发出来一部分,剩下的估计下午三四点左右再二更。(错字错词没有细修,等两更完毕,二锦会再仔细检查修正一遍)
国际惯例,新年第一天,一个月的第一日,求月票。么么哒!
感谢各位,又支持了二锦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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