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苗穿着孝服在灵堂里跪了很久。直到感受不到膝盖的存在,周围的人都散尽。
前天她刚满十岁。十岁的年纪春花绽放,朝气蓬勃。在她十岁那晚,安于法终于没有再咳嗽了。
安于法全程陪着自己的女儿,那天他的精神也出乎意料的好。
安青苗以为父亲要好些了。据说生日可冲喜,她信以为真。
那天晚上她睡下后,父亲和母亲说着什么话。先是父亲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说着,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变成母亲一个人的哭泣声。
她不安地在床上翻滚。怎么也无法入睡。夜很深了,直到母亲匆匆忙忙闯进屋里将她叫起。
直奔父亲的床头。
白日里父亲的精神完全消散,取而代之是呆滞的眼神。他被扶起来坐着,刚开始安青苗和他说着什么他还能点点头做出回应。
再后来,父亲不说话了。眼神先看着她,然后在看向母亲。
母亲眼泪含着泪水,指着她说:这是你的女儿;拉住他的手掌,摸向自己的脸:我是你的妻子。
好像是在教一个迟钝的婴儿识物。
安于法缓缓地点着头,过程缓慢,仿佛他身体已经在腐朽。
他瘦得不成样子。深陷的面颊保留着最后的光彩。他看着安青苗,慢慢眨眼——
他的眼皮像是黎明前黑色的地平线一样,慢慢的靠拢。过程很漫长,连呼吸都被忽略了。
直到最后,他的眼睛也没有闭上。
安青苗固执地牵着父亲的手。肩膀耸动着,脸上的泪也不想去管。
“爹爹!”
她呼唤着。
没有回应。
灵堂里很冷清。空气里弥漫着以前只有在庙会里才闻得见的香味。
风穿堂而过,卷动白色的经幡。然后扑在她的身上,将她吹得晃了晃。
母亲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青苗,睡罢。”
“嗯。”
她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
时间一晃,半月已去。
决战的时刻到了。这一天,郭道平率领大军伏击了辽军的粮草。
辽军大乱。
不止是宥城,郭道平他们也感受到了辽军的焦躁。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
长城边的松岭,已系数沦为焦土。
姜芽庄穿着哥哥的盔甲,瘫软地坐在泥土上。在他身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
他们的人,辽军的人,不计其数,密密麻麻。
松岭上的那颗老松,细碎翠绿的松针焕发着勃勃生机。在它根系延伸的方向,无数的血肉砸落在地。
“杀!”
不知道是第几次冲锋。
南边的粮草已尽了,许久没有补给。他们孤注一掷,和辽军拼死相抗。
辽军起先吃了一惊,被他们偷袭得手损失了不少人马。随后他们反应过来,开始和对面的梁军拼杀。
刀光每一次的闪烁都会带走一个生命。每一次长枪送出,刺入肉体的钝感就会让一些人丧失理智。
无法计数时间。
姜芽庄挥舞着手里的横刀。力求每一下都精准落到辽军的头顶。
对面辽军也不甘示弱,弯刀向他的四面八方砍来。
盔甲挡掉一些攻击,也有一些进入缝隙砍在他的身体上。他不管不顾,红着眼继续劈砍。
“杀!”
喊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命令,所以人都像疯了一样。他们满脸横肉,目光凶狠,对辽军展开没完没了的攻势。
这个时候,就只管杀。
性命什么都抛在一边,除了拼上性命,其它一切无从谈起。
“他们疯了吗?”
他们心底升起这样的疑惑。
姜芽庄带着几对士兵冲进放置投石车和铁炮的军阵里。
拼杀中,姜芽庄命令士兵将投石车旁的火油罐子打碎。
噼里啪啦地声音响起,接着一股浓浓的松油味弥漫到整个战场上。
辽军大惊失色。
“跑!”
他们开始疯狂回撤。
姜芽庄接过士兵递来的火把,放下一把火。
火焰顺着火油蔓延,瞬间如同地狱降临,将松岭之下的战场变成火红色。
辽军丢下了投石车和铁炮,桃之夭夭。
姜芽庄沐浴着火焰的红光,一动不动望着辽军逃去的方向。
“胜了?”
他喃喃自语。
接着身旁的将士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他取下盔甲,露出满身的伤口。
他慢慢坐到松树下,靠着松树笔直的树干,然后轻松地闭上眼。
血慢慢地流着,如同河流一样在沙质土壤上弯弯曲曲。
“胜了。”
微不可查的声音在松树下响起。松树随风轻轻摆动着叶子,好像在回应。
“为什么要去打仗?”
记忆回到很久远的时期。
他对满脸稚气的哥哥如此问着。
“就像守住我们自己的家门一样,要防止恶人闯进家里来。以后我不在了,你要代哥哥把守住家门,好吗?”
“好!”
那时候怎么会那么兴奋?
结果从那以后,哥哥就来守长城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渐渐的,他的思维完全回到过去。随着风一起飘到远方。
松树窸窸窣窣的抖动着叶子,在为风中的灵魂送行。
士兵们低下头,将他围起来。
这场仗居然能胜。不过即使是这样,胜了之后呢?
他们沉默着。
这样的事是不会有尽头的。
将姜芽庄埋在松树下。他们转身离去。
松树会长得很好。时间不会让它变得瘦弱,只会让它越来越强壮。
和它比起来,人太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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