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秋往,黄了机场的树叶,白了检查员的头发。
马上又是一年春节了,回首过去的一年,吕子龙感到感慨万千。
去年也是将近过年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把整个中国人的生活都打乱了,自己也在除夕夜的执勤中开始了这一年不平凡的抗疫生活。
眼看着又要临近春节,眼看着疫情又开始了反弹,吕子龙的心不由揪紧了:不会又想去年一样,还得度过不堪的春节吧?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上级下来了一道命令:就地过年。
吕子龙很清楚这道命令的含义,那就意味着像自己一样家里在外省的民警,今年春节注定又要不能回家了。
还好,父母亲都会用手机,平时有空的时候,父母亲都会拿出手机来,跟自己一家人视频聊天。所以当吕子龙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亲后,父母亲都劝说:“子龙啊,上级的命令是对的,近期天气冷了,疫情又要反弹了,你们在执勤一线,别老想着回来过年,记得给我们发个问候就行了!”
妻子女儿倒是比较高兴,不回家,意味着不需要颠簸来回,反正在哪过不都一样,孝顺父母的心不变就行了。
虽然不能回家过年,大部分的民警都留在了站里,站里的氛围可不能少,这几天,站里张灯结彩,春节该有的样子还得有。
这天,吕子龙正在指挥执勤队的民警们张贴对联,突然门卫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有人找。
吕子龙很惊讶,因为站里就在机场里面,这里自己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谁会来找自己呢?
吕子龙带着疑虑的表情到了门岗一看,更加蒙了。来者有三人,一个头发花白但是仍然精神抖擞的老人,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长得很俊俏,个子高高瘦瘦,理了个短发,显得很精神;女的个子也高,模特一样的身材,脸蛋很漂亮,跟明星似的。
吕子龙很奇怪,这三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来找自己干嘛?
好歹来者是客,吕子龙很客气地把三人请到了办公室,正好丁洁也在。
三人向丁洁打了个招呼,丁洁连忙起来泡茶。
老人却不着急坐下,他从身边的包里掏出来一面锦旗,递给吕子龙。
吕子龙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人民警察为人民,国门卫士守国门”。
吕子龙问:“大爷,您这是......”
老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吕子龙的问话,他转过身来,对着两个年轻人说:“认错。”
两个年轻人恭敬地走到吕子龙面前,齐身鞠了一躬,说道:“吕队长,对不起,我们错了,请您原谅我。”
吕子龙莫名其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吗?这三人又是送锦旗又是认错的,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我们没有认错人,”老人说:“吕队长,您仔细看看,这两个人你还有印象吗?”
吕子龙仔细端详这两人。哎,别说,还真有点印象,不知道在哪里遇到过。
吕子龙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可惜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老人看到吕子龙长久没讲话,长叹了一声,对两个年轻人说道:“你们看看,人家多大量,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放心里,你们呐,好好学习着吧!”
说完,老人对吕子龙说道:“吕队长,你还记得去年除夕夜执勤的事情吗?”
怎么会记不得,那漫长又难堪的一夜!可是,跟这两个年轻人有什么关系?
面对吕子龙疑惑的眼神,老人说道:“这是我的孙子,叫东子。这是他女朋友,叫茉莉。去年除夕夜,他们两人从国外回来,东子在飞机上发烧了。后来你不是带着民警上来检查吗?茉莉不懂事,朝你吼了,还用手里的证件砸了你,还有印象吗?”
“哦!”吕子龙恍然大悟。
没错,正是在去年的除夕夜,吕子龙带队执勤时,遇到了发烧的东子,当时这个小姑娘因为着急东子的病情,不太愿意配合边防检查,后来顺手把手里的证件扔到了吕子龙脸上。幸亏当时吕子龙穿着隔离服,不然的话估计脸上就开花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吕子龙说:“不过这事都过去一年了,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老人痛心疾首地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初我也是一名边防检查员,以为自己在孩子面前是多么的光荣,现在,却让自己的孩子把检查员给欺负了,这不是把我的牌子倒了吗?”
“什么?您也是检查员?”吕子龙和正在斟茶倒水的丁洁诧异地问。
“没错!我以前跟你们一样,是个边防检查员,工作过的地方很多,你们站,我也曾经工作过。”老人说道。
吕子龙说:“是吗?请问您老怎么称呼?”
“我叫叶长青。”老人淡淡说道。
“叶长青?叶长青?”吕子龙和丁洁思索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了,异口同声说道:“您是退休的老站长叶长青?!”
“对,正是我。”
吕子龙和丁洁听后震惊无比。
叶长青,是站里的第一任站长,是个传奇的边防检查员,听说退休后回东北老家去了,平时基本碰不上。吕子龙在龚州边防检查站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一次都没有碰上过,偶尔只是在站里的史馆上看到过叶长青老站长的名字,没想到,这位传奇的人物现在竟然站在自己面前。
吕子龙赶紧上来握着叶长青的手,把老人扶到凳子前坐下。
老人不肯就座,他对吕子龙说道:“吕队长,我今天是带着孙子和他女朋友过来道歉的,你要是能诚心接受他们道歉,我就坐下来;要是不肯接受,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哎,您老这是什么话呢?这事我都忘记了,您还让孩子们道歉做啥呢?”
“那不行!做错了事情就必须得道歉!这是我叶家规矩。”
东子和茉莉看着吕子龙,没敢讲话。
“这事你们怎么让叶老站长知道的?”吕子龙问东子。
东子难为情地回答:“吕队长,这事得怪我。我当时在飞机上不是发烧得不省人事了吗?我其实一点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在医院睡醒过来了,我看到茉莉在哭,我问她了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当时很生气,我觉得茉莉在飞机上对你们不尊敬,就是丢了我叶家的脸,伸手就是一巴掌。茉莉本来就很关心我的病情,在我发病期间陪着我照顾我,到医院后又忙前忙后协调就医,睡觉都不安稳,现在又挨了我一巴掌,一生气就跑回家了,连手机都关机了。我隔离治疗后,病情稳定了。隔离时间到了后,我出院了。我到茉莉家里找她,她不理我,打电话也不接。我看着没有办法,只能电话打给我爷爷,我知道茉莉对我爷爷很尊敬,肯定会听爷爷的话。我央求爷爷帮我劝劝茉莉。爷爷听了事情原委后也很生气,他电话打给茉莉,狠狠批评了茉莉。茉莉被爷爷批评后知道自己错了,诚恳向爷爷和我认了错。爷爷觉得还不行,非要从东北老家赶过来,他要亲自带着我们向您赔礼道歉。我呢,也向茉莉认了错,我说不应该在医院里面给她一巴掌。可是当时我心里的确有气。我从小是爷爷带大的,你们站里我小时候也来过,有很多认识的叔叔在。爷爷从小就告诉我,边防检查员是神圣的国门卫士,是祖国的安全屏障,您想想看,我们怎么能对最可爱的人动手?接受边防检查是公民的义务,对不对?所以我当时对茉莉的举动感到愤怒,她有点越过我的底线了,我才控制不住情绪扇了她一巴掌。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应该对她进行教育的,说什么都不应该动手打人,还是我女朋友。”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吕子龙终于明白了,他深受感动,没想到东子能这么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帮忙着让茉莉认识错误。吕子龙说道:“行,东子,我接受你们的道歉。咱们这事就此一笔带过,以后都不提了。”
“谢谢您,吕队长。”东子和茉莉说道。
叶长青这才愿意坐下来。
吕子龙说:“老站长,您难得这么远过来一趟,有空吗?中午在咱们站里一起吃个饭呗。”
叶长青摇摇手说道:“给你们添麻烦的事就算了,饭,我们不吃了,春节快到了,你们工作也忙,我们等会就走。”
“别别别!”吕子龙赶紧说道:“老站长,饭,您可以不吃,咱们喝茶聊天总可以吧?您可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还想听听您的传奇故事呢!”
叶长青说:“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的时代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你们有自己更精彩的故事。”
“那不一样的,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您的革命生涯历史,正是我们龚州站检查员不断前进的动力,老站长,您就多留一会时间,给我们讲讲您的故事吧。”
叶长青说道:“也行!我过去给东子讲过不少往事,茉莉还没听过多少。不妨你们两人也坐下来,我给吕队长、丁教导讲一讲我的检查员生涯吧。不过,我的故事有点长,而且我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可能反反复复讲,逻辑不是很强,你们年轻人多担待一点啊!”
吕子龙说道:“没有关系的,老站长,今天工作还行,不算很忙,您慢慢说,我们认真听。您的一生,就是检查员的一生,能听到您的故事,会更加加深我们对检查员这个工作的了解,更加了解龚州站过去的历史呢!”
丁洁给东子和茉莉倒了一杯水,大家坐下来听叶长青讲故事。
“我的故乡,在辽宁省的一个小山村里,地处辽宁省西北部,是辽宁、河北、内蒙古三省交界处的丘陵地区。家乡山是光秃秃的山,山上不仅没有树木,甚至连草都很少,长年受到大风吹和雨水冲刷,山上的土壤所剩无几,大部分荒山都是裸露的石头。气候条件也很差,每年干旱的天气多,下雨的时间少,十年里有九年会闹旱灾。我印象中,每年的春天,基本都是天干物燥的气候,边解冻边吹干风,好不容易冬天积攒下来的一点土壤就这样被狂风刮走了,天不下雨就无法播种,我们常说,春雨贵如油,说的就是当时家乡的真实情况。即使是夏天,雨水也不会很多,只有三伏天,雨水可能会有一些。但是这种三伏天的雨水,下得很惊心动魄,每次下雨,雨点很大、很急,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因为没有土壤可以留水,很快雨水就会形成山洪,洪水滚滚惊天动地,不仅冲走了庄稼毁坏了农田,有时候甚至卷走大树,冲毁房屋。夸张的时候整个村庄都有可能被洪水冲走。我小时候亲身经历过,我们村子隔壁有个叫老庙的小村庄,一场大雨过后,洪水把整个村庄都给淹没,那才多长时间?二十多分钟吧,这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房屋就被洪水冲刷得所剩无几了。我记得,看着那奔腾咆哮的洪水冲向岸边的黄土崖,土崖大片大片坍塌,崖上的房屋根基被洪水冲刷,慢慢变得薄弱,最后轰然倒在里洪水里。还好当时是白天,大家在家里看着情况不对,都转移到附近的山丘上,才没有造成整个村庄全军覆没。所以后来我长大了,会认字了,对于穷山恶水一词,我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这不就是我老家的情况嘛!山穷水必恶,大大小小的山头层层叠叠连绵不断,一阵暴雨千沟万壑,滚滚洪水奔腾咆哮,势不可挡。洪水一退留下了布满石头的宽阔河床,一条几米宽的小溪却有几十米甚至上百米宽的河床,而且河床上布满沙石,毫无用处,也不易改造,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来一场暴雨,河床上的一切就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如果山上长满草木,就不会有凶猛的洪水了,干旱的气候也会有所改变,宽阔的河床可以改造成大片平整的良田。可是这是个浩大的工程,需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努力才有可能实现。我为什么要重点提起家乡的环境呢,因为我始终觉得,我后来的革命生涯跟家里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特别是来龚州市工作以后,我深深爱上了这里的山山水水,这种江南富足的生活,为我的后半生幸福生活打下了基础。如果我是出生在这里,也许我这辈子不会考虑去当兵,不会考虑背井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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