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月光照进清雨轩的内室, 远处隐约传来四更天的梆子声。
昨晚男人一夜未睡,这会熟睡了以后更是深沉, 唐依依还是第一次见着睡着的傅南生,不禁借着微光细细打量起来。
睡着的傅南生像个大男孩,憨憨的, 剑眉浓密墨黑,双唇紧闭, 此时微微发出熟睡的鼾声,男人的头发又硬又黑, 老人说,这样的男子多是犟脾气……
思及傅南生的倔强, 女子心道, 古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唐依依伸手摇了摇熟睡的男人,傅南生一骨碌坐了起来, 一脸懵懂。
“你,你怎么起来了?”
傅南生错愕的望过去,唐依依身上已穿了件紧身的胭脂缎面薄夹袄, 满头青丝披散, 铺满床面。
男人看了看内室里的油壶钟, 原来已经四更天了。
“你快点起身洗漱, 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点油饼和热面汤,你吃了暖暖身子,再出门!”
唐依依边说边拿过他的朝服, 伺侍他穿衣裳。
傅南生活像个木偶人似的,让他抬胳膊就抬胳膊,让他转过身就转过身,直愣愣的像块木头。
“这……这个要如何系扣?”
唐依依低头看着男子的腰带,一时犯起了愁,傅南生一激灵,恍然醒悟过来,大手接过去,利落的穿戴好。
瞧见眼前女子竟还要帮他穿靴子,傅南生连忙从她手中接过,弯腰一脚蹬上。
夜间气温寒凉,傅南生抬手握住女子的手,指尖微凉,男人浓眉紧蹙。
“你起来作甚么!”
唐依依身子本就偏低,她倒没觉得冷,听他这么一说,女子有些惭愧,他待她向来体贴,反倒是她一直多有疏忽。
唐依依柔声道,“府里左右无事,我身子也好好的,明日你便不要这般来回!”
白日里有公务要忙,晚上再来回折腾的睡不好,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唐依依有些心疼。
昨日唐依依睡得多了,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困顿,看着傅南生吃了饭。
虽是早起,男人胃口还是很好,傅南生连着吃了两张油饼,喝了一大碗热面汤。
“外间凉,你就呆在里屋,莫要出去……就是没胃口,饭也要多吃几口,不然身子怎会好……待我走了,你再回屋躺回……”
听着傅南生絮絮叨叨的叮嘱,唐依依只觉得胸口熨帖,可还是忍不住打断他,他又不是要出远门,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般唠叨!
傅南生不舍的看了看灯下笑盈盈的女子,转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内院,男人想要在宫外谋个差事的念头越发强烈。
傅南生心下暗忖,不知道他能不能争取到武场或者官营,虽然来回辛苦些,可这样就不必每日留宿宫中了。
傅南生这么一走,唐依依又恢复了以往晨起理事的规矩。
在三王府宴席有过一面之缘的中书侍郎宋夫人期间给她递了帖子,邀她去宋府赏菊。
女子身子还有些虚弱乏力,唐依依懒懒的,半点也不想动弹,根本提不起精神应付京中勋贵妇人,只借口身子不适,婉拒了。
谁知这事竟还没完,第二日上午,常府竟递了帖子上门,说是听闻傅夫人身子不适,常夫人和少奶奶想要过府探望。
唐依依本就不想与这些京都的夫人闺秀有太多纠葛,特别是常府的那些人,自然是能避着就避着。
本该避之不及的人,却找上了门,唐依依总也不好把上门的客人往外赶,无奈她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兵来将挡。
进门的一路上,常夫人仔细打量跟前带路的嬷嬷,一举一动,说话做事极有规矩,前院有管家小厮通报,内院有丫鬟婆子。
唐家丫头嫁过来也没几日,府里上下行事竟这般有章法?
常夫人暗疑,穷乡僻壤出来的傻丫头,看不出倒是个讲究的。
上次三王府的寒霜节,常夫人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三王妃,她就留在府里,并没有去王府,今日她还是头一次见着唐依依。
常夫人心中大惊,顿时瞠目结舌,她失态的盯着女子半天。
眼前这人眉目如画,如粉雕玉琢般的瓷人儿,就是唐家的遗孤,她一直以为痴傻了十二年的女子?
唐依依不远不近,站在垂花门那处候着来人。
那常夫人一件靛蓝色的对襟素缎面长袄,外面罩了件石青色缂丝外褂,挽了个缬子髻,头戴赤金石榴百子珠钗,手腕间套着白玉圆镯,整个人显得肃穆而又不失华丽。
“常夫人,少夫人!”,唐依依面含浅笑,与她二人双双见了福礼。
待余娇容走近了才发现,女子脸上竟是脂粉未施,细腻白嫩的脸上竟连个毛孔也找不出,肌肤如瓷般白嫩,莹润中隐隐透着珠光。
想着早间她还特意细细擦了两层水粉,此刻竟如赤.裸.裸的嘲讽,余娇容面上火辣辣的,忍不住妒火中烧。
其实女子只是就被嫉妒冲昏了她,她哪里知道,唐依依只是懒得妆容,偷了个懒,仅此而已。
常夫人满目含笑,目光温和,像个慈祥温厚的长者一般,细细端详打量着唐依依。
“怎地这般生分,我和你母亲自幼相识,情分非比寻常,你唤我姨母即可,以后可要经常走动才好!”
听着常夫人面色如常的提及娘亲,唐依依心中冷笑,脸皮可真厚,竟这般攀亲说故。
“……生的也好,年上,那傅大人我也曾远远见过一次,相貌堂堂,你二人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眼前女子面似红云,只略带羞涩的笑了笑,唐依依并未言语。
“听说前些时日雪儿在锦绣坊冲撞了你,今儿我替她给你陪个不是,她呀,从小就被她大哥娇惯坏了!”
常夫人面带歉意,似乎很是头疼,言语间却多有袒护。
“也是奇怪了,平日里雪儿向来乖巧听话,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
“雪儿一向直率可爱,想来依依妹妹自是不会与她一般计较,对吧?”
余娇容一直暗暗留心常母的神色,此刻状似亲热的上前拉住唐依依的手,面色娴静,声音温婉,常家二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唐依依只是恬静的笑了笑,“常夫人说的哪里的话,雪儿姑娘天真烂漫,我又怎会怪罪……”
女子尚未说完,就被余娇容的惊呼打断。
“呀!妹妹手怎这般凉?”女子似喃喃自语,说完才有些不自然的掩住口,眼神惊疑,常夫人不禁皱了皱眉。
“嬷嬷,煮些桂花茶,再备些点心,送到花厅来……”
小日子这样私密的事,唐依依自是不会告诉外人,她神色淡淡的浅笑,只侧头柔声嘱咐柳嬷嬷。
唐依依带着两人进了厅堂,一进门,郝然入目的是摆在花厅里的一面插屏,黄花梨的底座,插屏高六尺有余,让人眼前一亮。
走近细赏,烟雨痴缠,白墙黑瓦,一副江南芍药花开图徐徐展现在眼前,只见那芍药花,艳丽娇媚,造型优美,既有红色,粉色,还有白色,黄色……
插屏配色自然鲜亮,构图空灵神秘,针脚匀薄轻盈,风舞花间,鸟雀展翅,无一不赏心悦目,让人惊叹不已!
“咦?”常夫人转过身,面色惊疑,“这是双面绣!”
待她二人细看,水中鱼尾用线细腻匀密,轻薄而又透明,白墙黛瓦,排针错落有致,平、齐、细、密、均、顺、和、光,形神兼备,绣工精细,莫不让人叹为观止!
“……怪不得人人称道,江南织绣,绣花识花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飞奔,绣人皆传神!”
前段时日,常尚书刚得了一面双面缂丝兰竹紫檀砚屏,整日宝贝的不得了,他把砚屏摆在桌案上,常与来人得意的谈论一二。
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亲眼见到如此大幅的双面绣,常夫人不住夸赞。
“不知夫人从何处得此良品,一针一线莫不精妙,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秋儿端了茶水点心,跟着嬷嬷一并进了厅堂,小丫鬟放下手中茶盘,闻言不由轻笑。
“夫人也觉得好?这面绣品就是我们夫人闲来无事练手的!”
“夫人谬赞了!”
唐依依抬眸看了看秋儿,这丫头定是不满常家的人,这是替她打抱不平呢,她只是笑着斥责。
“你这丫头,越发没有礼貌,都是我平日里惯坏了!”
常夫人闻言一怔,面色凝滞,只定定地看着唐依依,不知在想些什么,久未言语,厅里只有那余娇容和唐依依不时细声谈笑。
“这竟是……桂花茶?妹妹真是有心,娇容倒是从不知这桂花也可煮茶,妹妹这里倒是有不少好东西!”
余娇容抿嘴称赞,心下却是鄙夷不屑,这等不入流的野花,终是难登大雅之堂。
唐依依本就与二人不甚熟悉,此时的简单应酬,已觉费心,闻言只恬静一笑,并未搭腔。
“……昨日妹妹没亲眼见到宋府的菊花,真是憾事!”
余娇容亲昵的一口一句妹妹的叫着,满面含笑,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这般凉的天气,说来也真是奇怪,那菊花竟是花团锦簇,真是让人欢喜,还有那花瓣儿长的也是各异,长如丝,卷如发,垂如柳……最令人称奇的,莫过于那白色的秀球菊,竟如雪团般层层包裹……娇容还真是头一回见着!”
余娇容忆起昨日的震惊,似还久久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说起来意犹未尽,神采飞扬,常夫人也侧耳倾听,不时点头轻笑,似听得入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给秋儿加根鸡腿,干得漂亮!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