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大好的阳光, 蓝芷搬了个小凳子到花架下乘凉洗衣服。
净缘小和尚探头探脑进了禅村, 蹑手蹑脚到蓝芷身边蹲下, 咧嘴一笑:“蓝姐姐。”
“小净缘。”蓝芷放下手头的活儿，甩了甩湿了的手。
“蓝姐姐, 我明日就要还俗归家了呢。”净缘小和尚仍是笑着，眼中满是眷念和期待, “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呀？”
手干了，蓝芷捏捏净缘小和尚白净的脸:“当然了，姐姐会一直记得你的。”
净缘小和尚捉下蓝芷的手, 稚声稚气地问:“那好, 蓝姐姐, 等我长大了，长高了, 就来娶你，好不好呀？”
蓝芷微怔，摸摸净缘小和尚光滑的脑袋，大姐姐教育弟弟似的口气:“你才多大呀，知道什么是娶吗？”
“我知道的，娶了蓝姐姐, 我就可以天天跟蓝姐姐在一起了。”净缘小和尚神色认真。
“可是……蓝姐姐心里已经有人了。”蓝芷觉得有必要说上这么一句。
“我知道……了。”净缘小和尚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不过稍纵即逝，他又眉眼俱笑，由衷地说, “净缘愿蓝姐姐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是不可能了，但有你这句话，也无憾了。蓝芷看着净缘小和尚，恬淡微笑，伸手摘下两条光溜溜的青瓜，一条递给净缘小和尚，一条留给自己，“净缘，你家在哪里？父亲是做什么的啊？怎么把你送来寺庙做和尚呢？”
净缘小和尚笑笑:“其实我没有家，也没有爹娘。所谓还俗归家，也不过是回到买主家里做家仆。”
蓝芷讶然一惊。
“我原本就是一个孤儿。从我记事以来，就跟着释空禅师在一块儿修行。那时候的释空禅师还是个普通僧人，吃了不少苦。”净缘小和尚看向蓝芷，又补了一句，“那时候释空禅师的相貌与现在的相貌也不同。”
太怪异了吧，蓝芷难以置信:“相貌不同，确定是同一个人吗？”
净缘小和尚笃定道:“确定。除了相貌和声音，别无二致。”
“人的相貌为什么无端端会有这样大的变化？”蓝芷喃喃。
净缘小和尚擦了擦青瓜，咬下一口，边嚼边道:“如果修行的凡人在天上有神佛的真灵，在圆满得道之际，真灵会与凡灵结合，且肉身最终显示为神佛的本相，达到人神合一的境界。这是释空禅师的师傅灵佑禅师说的。”
“灵佑禅师？”与灵济禅师只有一字之差。以前和现在从每个人口中得来的信息如水开了般在蓝芷脑子里沸腾翻滚，乱作一团。
“是，湖南沩山的得道高僧。”
“你认识灵济禅师吗？”
“没听过。”
“哦。”蓝芷沉吟片刻，继续发问，“那小净缘，你和释空禅师一开始是在湖南沩山修行吗？”
“是。直到去岁冬，释空禅师相貌发生变化，也不好待在沩山，便带我离开了沩山，来到了泽山。泽山曾是佛家道场，释空禅师便重修道场，围着泽山建起了泽心寺。”净缘小和尚目光朝寺庙那边指了指，“蓝姐姐也看到了，现在泽心寺还在整修中。”
蓝芷的脑子里升起一种猜想，以前从未有过的:“释空禅师原来就叫裴文德吗？”
“是，原本就是这个名字。”净缘小和尚定定道。
“释空禅师真与当朝宰相裴休没有关系吗？”
净缘小和尚低头刮了刮青瓜上的小疤:“我不知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净缘小和尚目视前方的空地:“也……没什么了吧。”
“那你能把释空禅师以前的相貌画出来或是说出来吗？”
净缘小和尚摆摆手:“我不会画画。画出来怕是连人都不像的。讲的话，没有什么大的特点的话，我也没法描述。如果真要说特点的话，那就是好看吧。不过现在的释空禅师也好看。”
“好吧。”净缘小和尚竟然跟我一样词穷，不善描述。所以这就是人以群分么──蓝芷。
停下来，蓝芷捋了捋得到的信息，好像并不能证实她的猜想。那继续挖掘信息呗。
“我还有一问。释空禅师在做僧人的时候，虫蛇是否对他很是亲近。”
净缘小和尚挠挠鬓角，目光闪烁不定:“好像没有吧。”
“那你有见过释空禅师的家人吗？”
净缘小和尚顿了顿，还是缓缓摇了头，吃下了最后一口青瓜，留着青瓜把子在地面上一划一划的。
蓝芷的猜想落下去了，想想又把疑点放到了净缘小和尚身上，戳戳净缘小和尚的肩头:“净缘，我不明白，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净缘小和尚怔了怔，片刻后笑了:“不是蓝姐姐你问我的吗？”
蓝芷把对话倒回去想了想，可惜中途断联，倒不到头了:“……好像是。”
一起干坐了一会儿，释空禅师回来了。
净缘小和尚单手附在蓝芷耳边，悄声说:“禅师回来了，我先走了。蓝姐姐，你明日记得送我呀。”
“好，一定。”蓝芷笑道，扯起盆里的衣服，噌噌又洗了起来。
净缘小和尚跑出去，跟释空禅师照面问候了声，离开了禅村。
释空禅师往花架这边扫了一眼，继续径直往禅洞走，身姿平稳矫健。
很多僧人都是从苦修开始的。
禅师做僧人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所以这就是释空禅师拥有精实肌肉的原因么。
蓝芷手里拧着湿衣服，望着释空禅师的后背，回想着释空禅师和净缘小和尚曾说过的话，心下忖度。
那时候释空禅师的相貌也与现在大不同。
这是释空禅师的师傅灵佑禅师说的。
胸口一直忒忒不定，某种感觉驱使蓝芷试了试。
“裴珺！”
蓝芷茫然等待着释空禅师的反应。如果是，释空禅师必会因潜意识停下脚步。
释空禅师的脚步果然一顿，并缓缓转过身来。
只是，他敛尽了所有情绪，唯有目中怒意锋芒大盛，声如重锤:“你又在发什么疯？”
蓝芷打了个激灵，瑟缩着跑去晾衣服，衣服往晾衣绳上一丢，铺展平整，这才惶惶道:“对不起，禅师，我……我走神儿呢，不小心叫了出来。真不好意思，吓到了禅师。”
释空禅师剜了蓝芷一眼，未再说话，往禅洞里去了。
蓝芷叹了口气，她真是在发疯。不过，她一点儿也不后悔这样做，也不过就是被凶一次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净缘小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已经不是出家人了，为什么说诳语还是会心里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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