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感言刚刚收好尾,那位风流才子像是有感应似的看过来,远远地对我们招手。
我扯出个笑脸点两下头,只觉尴尬不已。
一行人将及府门口,就见黎瑾恒的马车停在那儿,我快步过去,车夫向我问安说殿下已经入内。宜儿与芷茵姑姑去厨房查看晚饭,我急忙朝书房赶去,才踏进一只脚,望到屋内场景,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个人怎么又把架子弄乱了?
“你来得正好,且助我找一本州志,大致内容是黑云城周边城镇的介绍。”黎瑾恒在书架前转来转去,真像只无头苍蝇。我憋笑,伸手在第二层中间位置抽出一本蓝底书递给他,“你说的是这本?”黎瑾恒啊啊两句,快速将书抽走,坐到椅上翻阅。
我收拾散乱一地的书册,埋怨道:“你这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人都是把书当精神食粮吃,你倒好,随手就给抛地上了。”
“一时心切,你莫要生气了。”
“我要真生气,早就甩手出门去。”
把书本归位,坐到桌前喝茶时,我越琢磨越觉着哪里有什么不对劲,我们刚才的对话会不会有点太奇怪了?就好像是书里老夫老妻的语调,可我跟他好像还没好到这份上吧?
“晗儿,且来一趟,有话与你说。”
我搁下茶杯走过去,黎瑾恒起身让位,指着一副地图道,“你对此地可有印象?”他所指的区域在边城一带,我道:“地图上看着近,过去可得费点时。”作为一名合格的穿越者,我尽自己所能在姜府附近的地域都转了一圈,黎瑾恒询问的地方正好在我的游玩清单内。
“需多少时日?”
“如果坐车,大概三四天,要是遇上风沙侵袭,就要再晚个一两日。”我偏头看他,落日余晖斜穿进纸窗,丝丝缕缕地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或许是回来得匆忙,鬓发微乱,却莫名添上一分孩子气。
“若是用他法呢?”他转头问我,我慌乱收回眼神,努力盯住桌上的图,可那些字与画都像是在跳芭蕾,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闹得我有点头晕。
“你刚问什么?”我按了下太阳穴,“其他方法是吧?那里少河,流量也非常小,走不得水路。”我点着临近的一个城镇,“如果你问的是可以不经盘查的办法,从这个地方穿林子爬山拐到城后,那儿的守卫比较好说话,交点银子就能放行。”
黎瑾恒疑问:“你怎知得这样清楚?”
“我那时与宜儿分道扬镳试验过,不过现在快到年关,前后应该都会严格些。”我试着稳住心神,继续道:“不会又要打战了吧?”
“太平盛世,何来这么多战可打?只是今日上朝时听言官上奏说兄长正在此地落脚。”
我笑道:“别理他。谁知道是不是又被押着相亲去了。”黎瑾恒也笑,“原来如此。”人们总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依着我现在的状况,是夫人眼里出白起么?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出声。
“怎么?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他抽走书本合页放回书架,返身问道。
我清清嗓子,“脏东西是有的,但不是在脸上,而是在你的肩上和背上。”黎瑾恒蹙眉,往自己肩头瞧了瞧。我又道:“做你的夫人,既要防着屋里屋外对你动心思的人,还要忌惮看上你的鬼。真累。”
他摇摇头,不语。
经过点时候,我起身打算去饭厅瞅瞅,黎瑾恒却是开了口,“六弟约你明晚过府一叙。”
“我?单我一人赴宴,不太好吧?万一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你怎么办?”
黎瑾恒挑眉,“由我领你一起去。”
“那敢情好。”我笑得眯眼,错过黎瑾恒面上一闪而过的羞赧。
晚膳过后,仆从们收拾碗筷,黎瑾恒回书房读书,我嫌吃得太饱拉着宜儿去逛花园,宜儿忍不住笑着数落我两句,说我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过些日子就要变成个大肥婆。我回嘴说就算肥了还是有人要,她一时气噎,别过头不理我。
还没享受多久铺好软垫的小亭石凳,有小丫头来报如烟拜访。这大晚上突然登门,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忙叫她去请,想了想还是将地点换到温暖的内厅。回程时宜儿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心里像蒙了层白粥,只一味摇头。
“如烟问四皇妃的安。”一见我进来,如烟当即搁茶行礼。我扶她起来,又让小丫头新取来一个手炉给她替换,如烟笑道:“娘娘还是这般体贴。”
“闻芝姐姐说姐姐前几日缠绵病榻,现在可是好些了?”
她道:“好坏都是赖活着的。”说着,拢了拢手炉,“今日冒昧来访,是想来询问大殿下马匹一事。”我连着宜儿一并挥退,“姐姐这话我有点不懂。难不成姐姐认为这事与我有关?”
“并非如此。只是.罢了,权当是我病糊涂,妹妹莫要见怪。”她垂下头,眼底笼罩着一片阴影。
“姐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不妨直说。”
她拽起一抹微笑,“些许是见过马儿闭眼前撕心裂肺的叫喊,心里难免对下药之人多了一分怨恨。”
“还未找到吗?”
“不曾。”
如烟很快静静离开,可我的心却突然无法安静下来。在说出那两个字之前,她分明有所犹豫,难道她在包庇什么人吗?我思绪一团乱麻,随意擦洗两把就睡下了。
白日过得飞快,转眼就到赴黎瑾祈约的时刻。黎瑾祈的府宅比我想象得还要精致,外厅架着白瓷鱼缸,几尾小锦鲤肆意冲撞,再进去是茂林修竹,小桥流水潺潺,宴席设在庭院,说是要临月对酌。我们落座不久,黎瑾祈拍了两下掌,一众华美衣饰女子列队演奏,我隐约感觉其中几人似曾相识。
“多谢四嫂赏光。”说完,黎瑾祈掩袖喝下一杯酒,我望一眼桌前精致酒盏,又瞧向黎瑾恒,他点头用两指比划出剂量,我忙点头答应。到时喝到兴起,他估摸着都忘记自己姓甚名谁,怎么还会理睬我灌进去多少?
乐声清幽委婉,映着天边清冷月光倒是颇为优美。曲音渐止,在边上吹奏笛子的女子出列,剩余的人逐次离开,黎瑾祈道:“咏真,你先前不是总说想见传闻中的四皇妃么?”
咏真?我转头看向黎瑾恒,他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回殿下的话,娘娘与我原先是见过的。”她看过来,鼻尖红痣鲜艳异常,是那天在市集上捡到珠串的女子。她竟然就是咏真吗?黎瑾恒的心上人。
我用力挺直脊背,但就像是个泄气的皮球,脑袋不自主想往下坠去。
咏真端着酒杯缓步而来,“那日急于赶路,不曾与娘娘多作交谈,还望娘娘恕咏真无理之罪。”她声音轻柔,像是含着一大块棉花糖,听得我耳朵根子轻飘飘的,便跟着举杯,却有一只手伸过来夺走我手中酒杯,“大夫为晗儿下了禁酒令,这杯由我替代。”他仰头一饮而尽,咏真也不示弱,微抬头将这玉液都浸入喉咙。
黎瑾恒这个人啊,在心上人面前为什么还要做表面功夫呢?直说舍不得看到她向我敬酒不就是了?他是皇子,说到底都高我一辈,难道我还能反了他吗?我又不是瞎子,他的眼神自乐队现身时就一直镶在咏真身上,咏真眉目间也是满含情意,看来正如我过去猜想的那样,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我心里不由得沉下几分,如果我的对手是咏真这样才貌双绝的女子,我真的可以毫无怨言地宣告失败。想到这儿,我感觉胸腔像是塞了团棉絮,上不去下不来,直教人疼得厉害。
“四嫂可是觉着不适?”
我看向黎瑾祈,勉强笑道:“大抵是有点闷,稍作失陪。”不等他们回应,我起身离席。
黎瑾祈的府邸我一点都不熟,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前方隐隐有烛光闪烁,我拖着步子过去,原来是座花园。湖面粼粼,携着银白月光飘荡,斜倚而下的柳条夹水轻摇。我在河岸旁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双手抱住膝盖对着黑黝黝的湖水发呆。
我曾经所有的幻想和希冀都在看到咏真的那一刻破灭到无影无踪,这样好的女子.
忽然想起丽娘那时的话,我要是没了做官的爹,为将的哥,这样好的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呢?我一边警告自己不许妄自菲薄,一边又在脑海里闪过黎瑾恒与咏真在一起的画面,这样的一对璧人,我怎么好忍心拆开呢?
“嫂子怎的在这儿吹风?不是还在养病么?”黎瑾祈走到我身边蹲下,“还是随我到暖和的地方去罢。”
“多谢六殿下关心,有些事只有在脑子清醒的时候才能想得清楚。”
“四嫂心里有烦恼?可否说与我听?”
我道:“闺阁之事,还是不劳六殿下费心了。”
啪嗒。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假山那边有人!
我猛地起身,险些站不住脚,黎瑾祈率先一步先去查看,半点人影都无。这里离我所在的位置还有点距离,只能见人不能听声,要是被误会可就麻烦了。黎瑾祈问我是否要回宴,我点头与他并肩回去。院子里有点嘈杂,几名侍女来往,我抓住一人问是什么情况,那人说四殿下被酒杯碎片割伤了手,咏真命她们去取药箱。我道声谢,侧过她飞速过去。
黎瑾恒正坐在屋里,摊开的手掌仍在淌血,咏真手上捏着药瓶,站在他身边踌躇,见我进来忙迎过来道:“未婚女子不得与男子过分亲密,况且殿下已有娘娘。”我接过瓶子,摘去上头布塞,小心翼翼地朝他清洗完毕的伤口抖洒,又轻手轻脚地为她包扎,临了还系好一个造型还算不错的蝴蝶结。
“咏真,你在这儿看护,我去倒水。”
咏真道:“这事应由我去做,娘娘怎的本末倒置了?”
“无事,我来罢。”我头脑发热加上一句,“你们这么久不见,肯定有不少话想说,我不好多加打扰。”
“既然如此,你便由着她去。”黎瑾恒冷声冷气地说。
我抱着脸盆出去,低头苦笑,月光映在身上凉得厉害。陡然,我睁大眼睛看着盆底,黎瑾恒是被杯子碎片割伤,怎么水里会有这么多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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