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洲军政 府的决策真是越来越令人看不明白了。
自津九堂公医院事件之后,日本军方的权力被削弱,决策权落入日本商会手中,于是日本商会越发蛮横,肆意哄抬物价,欺行霸市。浪人们仗着商会的势力,成日四处游荡,寻衅滋事,稍有不合便拳脚相加,刀剑相向。
在频发的冲突和欺凌面前,鹭洲政 府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和忍耐,不仅对日本商会的暴行视而不见,还要求民众保持“礼仪之邦该有的礼数和尊重”,甚至不准拒绝,不准反抗,更不准事后报复。
一开始,人们还寄希望于警 察,可是很快便发现,他们的报案不是石沉大海,便是被颠倒了是非黑白,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冤情,闹得大了,反倒要被处罚。
后来,人们开始自发的游 行 示 威,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不满,游 行途中难免有语言和肢体的冲突,很快,这种冲突便升级成了小规模的暴 动,当局不得不派出军 队镇压,可是这种镇压依然是对民众单方面的,同日本商会的爪牙一起,将枪 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市民。
就像是津九堂公医院年代悠久的木制建筑,鹭洲的正义和光明仿佛也随着那场大火一起,燃成了灰烬,徒留下漫漫长夜的无尽黑暗,星月无光,而黎明,在掌权者默契的沉默中,遥遥无期,仿佛永远不会来临。
便是在这寒夜里,终于有人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情报准确,从不曾误伤,更没有失手过。与其说他们是上天派来拯救鹭洲于水火的使者,人们更愿意相信那是从地狱里归来索命的亡灵,要将坏事做尽的恶人们拖下炼狱火海,永世不得超生!
也有人说,这些暗杀者是刘瑾的部下,因为他们的行动实在太专业,情报也精准的令人害怕,而这一次,一向不能容忍外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撒野的云帅实在太沉默。
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终究就只是猜测罢了。
频繁发生的暗杀事件,幕后主使是刘瑾,这件事情日本人和鹭洲 政 府是深信不疑的,但津九堂公医院的事已经将刘瑾逼到了反抗的边缘,且不说凌驾于城池之上的三门巨炮有多大威力,便是他舰上的任意一门重炮,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大半个鹭洲夷为平地。
按照原计划,津九堂公医院事件本该一举致刘瑾同林晚婧于死地,不曾想在大火中下落不明的林晚婧反倒成了刘瑾的一张悲情牌,不仅为他一举洗去嫌疑,还赚足了舆论同情的眼泪。
后来,他们本有机会以林晚婧为质,要挟刘瑾交出舰队的控制权,谁知一不留神,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竟敢只身犯险,逃之夭夭,犹如融入了大海的一滴水珠,再无从搜寻。
凭刘瑾的实力,要调查处林晚婧被日本商会软禁的事,易如反掌;如今林晚婧逃脱之事,他想必也心知肚明。而他忍气吞声至今未反,唯一的解释,便是他还念及与刘铭的同胞之情,或许,还有些许对鹭洲百姓的怜悯之心。
这一点,他们倒是猜对了——刘瑾终究是心软了,要他将枪口指向家乡故土,他做不到。
军港的晨会从每月一次改成了每天一次,倒是不必全员到齐,不过是在港的舰长们聚在刘瑾的办公室里,喝喝茶,聊聊时事,少了往昔的肃穆严谨,多了些围炉小聚的惬意闲适。
不然怎么说刘瑾深谙领兵用人之道——越是大战在即,便越不能绷得太紧,再结实的弦都会疲惫,会崩断,更何况是人心?
“看报了吗?前几天送进去的那几个强 暴少女的,这才关了,几天又给放出来了!”
“看了!狗屁 治 安 队,没一个有骨气的!少帅!这伙人如有再犯,能杀么?”
刘瑾正在看当日的公文,听见有人问话,却也没放下手里的事,俊眉一挑:
“杀?太便宜他们了。阉了,生死全凭造化吧。”
“行嘞!咱老大痛快!”
“那是!咱老大做事儿,必须的!之前朱岗分会那一次,那叫一个解恨!”
一周前,朱岗镇王氏商行因为看不惯日本商会欺行霸市,发生了些冲突,宪 兵队到场之后,本以为事情解决了,谁知当晚王氏一家十三口惨遭灭门,上至80岁老妪,下至3岁孩童,没留一个活口,还放出狠话,再有与日本商会作对者,下场如此。
不过,天道轮回,日本商会的朱岗分会不日便被不明人士屠了个尸横遍野,还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金库更是被洗劫一空,第二日,朱岗镇家家户户都分得了金额不等的钱款,成捆的现金银元,稳稳妥妥的放在米缸里,仿佛天官赐福,人人称奇。
“那件事做的干净利落,值得嘉奖。魏驰,你小子有魄力!”
“谢少帅夸奖!”
“今天的晨报上还说,日本商会要用津九堂公医院那块地,换西北郊外十亩山地,据说市政批了。”
刘瑾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起身沉默着往地图前去——一处是渔港腹地交通扼要的路口,另一处是郊区无人问津的荒地,这笔买卖,他不由得揣测日本商会究竟图的什么。
“可知道他们要那十亩山地做什么?”
“不曾说,但是有消息称是作仓库之用。”
仓库?西北郊外?日本商会在鹭洲的货物大多通过海港进出,何苦山长水远的送到内陆仓库储存?
“这件事让情报科持续关注,有异动立刻上报。”
这边说着,陆沧瀚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
“呦,沧瀚兄,以为你今日不来,兄弟们了没给你留吃食啊!”
陆沧瀚却不应他,快步到茶几边,将刚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群杂碎,天天在邻海转悠,跟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烦死了!少帅,我拜托你能不能去跟你弟弟说说,请个战令,兄弟们真是忍到奶奶家了!”
散漫的幽灵军舰自津九堂公医院事件之后,不断在鹭洲近海集结,骚扰过往船只,从事件至今,已经有半数洋行商会变更了停靠口岸,转向临省卸货,鹭洲为此损失的港口税费极其可观,而日本商会正是企图通过这种途径,控制鹭洲的主要经济命脉,同时牵制刘瑾的舰队。
“云柔你当真不管吗?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
“发不出军饷是他们陆军部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一旁的将领嗤笑一声,“要我说,千错万错,刘邦就不该选了阿斗做 皇 帝,白瞎了大好江山!”
“嘘!老罗,过分了!”陆沧瀚出声喝止他,再看刘瑾神色凝重的不言语,只是垂眼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便又宽慰他:
“老罗心直口快的性子……”
“我知道。”刘瑾打断他,“但说无妨,况且,这本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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