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因为津九堂公医院爆炸而起的庭审闹剧,控方因为证据不足,撤回了对刘瑾的指控,官复原职,社会舆论也逐渐平息,在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之后,最终不了了之。
武力上的强硬最终还是抗不过外交上的懦弱。
鹭洲舰队两次凯旋,本该是值得庆贺嘉奖的盛事,可在鹭洲**“以和为贵”的政策指导下,这场胜利遮遮掩掩,反倒像鹭洲舰队是侵略者,便是得了战功也不敢声张,反而必须答应赔款条约,只不过赔款的数字不再那么骇人听闻,生生抹掉一个零,就当是对货损商户的慰藉。这个金额倒还像话些,刘瑾便也不再坚持,同鹭洲府库一道出了这个钱,但图个破财消灾,息事宁人罢了。
福南港纵火事件在引发了一连串蝴蝶效应之后,终于尘埃落定,作为谈判代表的北野慎一郎被急招回国,据线报,是有人向日本朝野匿名举报战舰失踪和中村长弥遇害之事,并且指明了这两件事情都与北野慎一郎有关。领事权重新回到了日本使领馆名下,而时下的领事,正是浅田千黛的父亲,对于这件事,刘瑾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时过月余,津九堂公医院的废墟已大部分清理完毕,对于这起爆炸案的调查也接近尾声。事件的真相令人大跌眼镜——存放药品的仓库意外爆炸起火,点燃了库存的医用酒精,说来也巧,医院当时正在对廊柱和装饰木件进行翻新粉刷,火焰点燃了油漆和刚刷过油漆的木质装饰,很快便将整座木头建筑吞噬。至于药品仓库为何会突然爆炸,现场已经被烧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证据可查,不过,也并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情,相较于起火原因,人们更关心林晚婧的安危。
火灾现场找到的遇难者遗体里,并没有哪一具能直接证明是林晚婧,而刘瑾对此事也始终绝口不提,不追悼也不发丧,仿佛她一直都在御鲲台,从不曾离开。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他的美好愿景,或许他只是不愿面对,所以选择逃避。可是却没有人愿意打扰他,宁愿陪他做这样一个美妙的梦。
同样不相信林晚婧在火灾中遇难的,还有刚刚回到鹭洲的李凌瑞,所有的黑市情报网都有他发出的高价悬赏,重金收买关于林晚婧的一切线索。这种铺天盖地的撒网式搜索还是有效果的,情报纷至沓来,但大多都是偷偷放在公司邮箱里,极少是拿着情报来领赏金的。可这些情报在筛选之后也大多没什么用途,随着时间的推移,情报越来越少,医院废墟外临时设立的悼念墙上,送给林晚婧的鲜花和香烛却越来越多。
看着未搜索范围一天天缩小,李凌瑞的心越揪越紧,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跟他一样,正在寻找林晚婧的下落,他更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究竟是敌是友。他只知道,一天没找到她,她就多一分危险。
又是一天搜索,依旧一无所获。
李凌瑞执笔将前一天的搜索区域慎重划去,目光落在了海湾一隅——他忽然想起早前收到一封信报,指明林晚婧被囚禁在琴屿,甚至还有准确的坐标。
琴屿是公共租界,若有人想借他国之手藏一个人,琴屿绝对是最佳选择,也正是因为如此,如果林晚婧真的在琴屿,反而是眼下最万全的情况。
这件事牵扯了太多的人的利益,李凌瑞在琴屿的调查小心翼翼,进展缓慢。随着时间的延长,最安全的地方眼下也越来越危险——这么长时间,没有勒索信,也没有人以她为质相要挟,如果林晚婧真的被绑架了,他实在想不通,绑架她的人究竟意欲何为?
眼看着鹭洲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快要被他翻遍,他不得不将这条情报重新拿出来仔细思量。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文书匆匆进来,开口道:
“老板,外面来了位修女嬷嬷,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同您说。”
“修女?”李凌瑞蹙眉想了想,他确实有资助几家修道院的福利事业,却是极少登门拜访,虽说不解,但还是道:“带她进来吧。”
不多会儿,文书便领了个穿着黑袍的修女进了办公室,可即便进了办公室,她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李凌瑞猜想她大概是顾及有旁人在场,这便让文书先退出办公室去。
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上,走廊里高跟鞋的脚步远去了,那修女才抬手将兜帽摘下,扬起脸来,看向李凌瑞。
李凌瑞的大脑在对上她含笑的双眸时,突然有了片刻的空白。许是见他失神,她眸子里的笑意俞深,可是不及她唤他,他却已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的提醒吊胆,猝不及防间,尘埃落定。
这一场重逢,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
一别参商的后怕,无计可施的茫然,劫后余生的万幸,失而复得的狂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心间,千言万语来不及说出口,泪便红了眼眶。
待情绪平复了些,李凌瑞却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惶恐道:
“你没事吧?有受伤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检查!”
林晚婧从没见过他这样紧张,哑然失笑,道:
“当时不太好,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听见她说不太好,他的神色陡然一凛,但又听她说现在没事了,刚提起来的心便又放了下去,于是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了,给她倒了温水,关切道:
“这么长时间,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有人囚禁你吗?怎么逃出来的?”
他的神情这般严肃的,林晚婧只觉得只要自己点点头,他非得立刻带人杀过去不可。
“没有人囚禁我。”林晚婧摇摇头,莞尔将事情娓娓道来:
“那日我被送进手术室之后的事都不太记得了,第一次醒来应该是在病房里,我被枪声惊醒,隐约听到两个日本人在我床边交谈,其中一个穿着医生的白袍,拿了针管要给我注射药剂,迷迷糊糊的,我看见他的手腕上有一块刺青,就在这里。”
林晚婧说着,在右手的手腕内侧画了个圈:
“像是一种三瓣还是四瓣的花。再次醒来是在一间铺着榻榻米的日式房间里,而且被人换上了浴衣,你猜我在那里见到了谁?”
见李凌瑞不出所料的摇了摇头,她便继续道:
“浅田千黛。”
“你是说云帅的旧相识,浅田部长的女儿?”
“嗯。”林晚婧点点头,“她告诉我津九堂公医院爆炸,她的朋友刚好是那里的医生,救了我。”
“这么巧?”
“我在浅田公馆住了小半个月,她待我倒是客气的,请医生来给我调理身子,每日三餐伙食也算不错,只是我极少见到她,也没在公馆里遇到旁的人,日子无聊了些。”
林晚婧说的轻描淡写,但李凌瑞听得明白,浅田千黛哪里是救她,根本是绑架她,然后软禁起来。
“突然有一天,她跟说,看我没什么大碍了,就让我梳洗整理一下,她找朋友送我去云柔那里。然后我在客厅里见到了他的那位朋友,本来我都打算跟他走了,但是在上车前,我突然发现他的手腕内侧有一朵刺青,跟给我注射的那个医生的刺青在同一个地方,图样也是同一个。”
“你确定是一样的吗?”
林晚婧认真点点头:“确定,我听到了他和浅田小姐的对话,他说话的语气和声音,跟我在医院里听见的一模一样,可惜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那个男子对浅田小姐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哪里像是朋友的关系。”
李凌瑞听着她说,心头却渐渐蒙上了层阴霾,手腕上的四瓣三色堇,是日本商会的纹身,而且大多是心腹之人。眼下日本商会四处兴风作浪,扰乱市场,他原本以为他们不过是接机敛财,如今看来却远没有那么单纯。这边思量着,便听得林晚婧又道:
“而且,如果如她所说是要送我去云柔那里,那就意味着云柔又知道我还活着,既然他知道,又怎会让我住在那里半个月,还要劳烦浅田小姐送我回去?难不成需要把我当复活节的兔子,给他一个惊喜吗?我越想越觉得不应该跟他走,所以当时我匆忙的将戒指摘下来,借口说洗漱的时候忘在了浴室,折返回去拿。浴室里有一扇窗子,向着后花园,我就从那窗子跳进院子里,他们应该根本就没想过我会逃跑,所以并没有在院子里设防。我就从树林里误打误撞逃到了修道院,被院长嬷嬷收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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