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市政厅的文书送了结算报告来,厚厚的一叠,刘瑾边翻阅,边与线人收集的情报做对比——谎报瞒报的情况多少都是存在的,即便是他自己,也一样是扣除了私下多备的军需品,报了个平仓的库存。只是没想到陆军部竟报了赤字,市政一调拨,物资便成了个全线告急的状态。
细切的咳嗽声自窗边传来,刘瑾抬眼循声望去,却见林晚婧裹着毯子已然睡了过去,于是悄声到她身边,为她将毯子盖好,刚要离开,衣角却被她拉住,他心头一软,却还是道:
“我还有文件要看……”
谁知她却不放手,闭着眼撒娇般呓语道:“就一会儿……”
要走的决心本就不坚定,而他又最不能拒绝她撒娇,无奈一笑,便在她身旁坐下,揽过她靠在自己身旁。她似乎这才安心了,呼吸渐渐平稳,抓着他衣襟的手便也慢慢松开。他望着她,抬手拂去她贴在额侧的碎发,不由心疼:
她最近总是这样贪睡,有时便是在从办公室回家的路上,她都能偎依在他怀里小睡一会儿。但是她醒着的时候精神状态不错,胃口也很好,不像生病的样子,加之近日来她都跟着他早出晚归确是辛苦,他便只当是大夫开的安神药起了作用,能让她多睡会儿,他反倒觉得心安。
书房门没有关,前来通报的小厮一股脑的冲撞进来,喊了声少帅,抬眼才发现书桌后空无一人,再回头,却见刘瑾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示意他过去。
“说吧,怎么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厮自然也跟着轻声道:
“大帅来了,在楼下厅里候着,请他上来吗?”
如今的帅印已由刘铭接手,而刘瑾的这个“少帅”便也与辈分无关,不过是个称谓。
低头看了眼睡的正熟的林晚婧,刘瑾摇摇头:
“我去楼下见他。”
听见刘瑾下楼的脚步声,刘铭忙站起来迎接,他打心底里是非常敬重和爱戴这位大哥的,直到注视着刘瑾到了他跟前,他这才略显局促的唤了声:
“哥。”
刘瑾微微笑着示意他入座,快步下了楼梯向他去:
“韶勋你是极少来御鲲台找我的,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却见刘铭喉头微微颤动,反复几次,却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刚听说今日下午洛洛口不择言的冲撞了大哥和嫂子,特地来替她赔不是。”
“洛洛是怎样的性情,你我都知道的。放心吧,我不会往心里去,晚婧她自然也不会。你不用放在心上。”
刘瑾边说着,边为他斟了盏茶,用的是经典的法式鎏金瓷器,肥厚翠绿的茶尖儿在贝壳型白瓷杯里舒展,别有一番优雅风情。
“徐司令前些日子送的庐山云雾,你试试。”
却见那茶汤色泽金光,清澈干净,再闻那香气悠然醇厚,刘铭连赞好茶,喝了满杯,才将杯盏放下:
“这庐山云雾确是极品!只是不知大哥何时换了口味,之前惯饮君山银针不是吗?”
刘瑾笑着又为他斟了满盏,道:
“君山银针性子太凉,不适合晚婧。徐司令上次来和谈的时候特地带了极品的庐山云雾,说是远胜那君山银针,我喝着确实如此,晚婧也喜欢,索性便换了。”
如今的徐传暝已不是当时那个小小的赣州督军,成功扭转了南海岸敌对关系,又借由同鹭洲的临时停战协议缓解了紧张的经济局势的他,眼下已是三省司令,统领百万精锐之师。与他而言,林晚婧是力挽狂澜救了整个赣州的英雄,莫说是极品的庐山云雾,便是要将所有茶园最顶尖的新茶收了只送给她都不为过——这是只有林晚婧才配享受的待遇,是英雄该有的待遇,无人能及!
茶过三巡,刘瑾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根本就是还有话没说,于是放下茶盏替他开口:
“你今晚来这儿可是有旁的事儿?若是有,但说无妨。”
刘铭嗫嚅了许久,终于像下了决心般开口道:
“文书送来的清算账目,哥你可是看了?”
果真还是为了这个事情。
“嗯,多少刚看了些。我确没想到各种储备竟都到了满目赤字的地步。”
“今年初夏龙门寨剿匪,西江两岸颗粒无收。加之各地交火频繁,大量难民南下,安置这些难民开支也非常庞大。战火阻断了内陆商贸路线,这一部分的财政收入几收缩的厉害。那些洋人又变着法儿压价,眼下鹭洲出口商的积极性已大不如前,这件事哥你知道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是眼下军需品该是自给自足的,为何开支还如此庞大?”
西郊军工面料工厂投产顺利,不仅供应鹭洲军需用品绰绰有余,还为安置灾民提供了绝大部分帐篷与御寒衣物,甚至还承接了北下的订单。刘瑾还记得年初的时候,刘昂借着陆军部扩招为由,额外问他多调了几车被服,他是分文没有问这个弟弟要的,可眼下陆军部的支出却有增无减,着实令人费解。
可这个问题,刘铭显然也回答不上来,蹙眉道:
“我也是想不明白这事儿的。之后再找他好好说说吧。其实我今晚来,还有这事想同大哥商量……”
刘瑾猜到他不该只是为了军费开支而来,于是深坐进沙发里,凝视他道:
“但说无妨。”
“其实我已又派人将府库的储备清点了一遍,但结果确是差强人意。若是无战无灾的寻常日子,府库的这些储备该是充裕的,可眼下局势这样紧,莫说战祸,便是场天灾,只怕都会成为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刘铭顿了顿,垂下眼道:
“我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深夜来找哥你商量。鹭洲商会实力雄厚,富可敌国,嫂子在商会里也是说的上话的,若嫂子出面,该是能动员商会筹措些钱财吧?我们可以将钱数算作债券,待府库宽裕了,定连本带利返还。”
“主意是不错,可你们却是到现在才想起鹭洲商会富可敌国。林家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谁帮晚婧说过一句话?她不计较,咬碎了牙都还没咽进肚子里,你们却好意思来问她为你们筹钱?”
“当时事发突然,其实我知道消息也不比哥你早多少,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其实刘瑾也不是怪他,叶家仗着兵权在鹭洲横行无忌,只手遮天,要找借口除掉谁,从来都是先斩后奏,目无王法。
他只是心寒,回想起那日林晚婧雨夜中的哭诉,他几乎能看见她盲目的四处求人帮忙时的情形,也能想象的出那些人是如何百般推脱,因为害怕得罪叶家才装聋作哑,隔岸观火。
纵然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有千般万种的不得已,但人情冷漠之甚,依旧令他愤愤,失望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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