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中元节到,院子里的桂花早早开了,晚风吹过,丹桂飘香。
这本不是人过的节日,大太太也只不过是用这个节日挑头,聚了全家人在正厅吃饭。林晚婧领着付诗恩出席,她特地为付诗恩量身订做了一身旗袍,用的是锦珮年最新的暗紫色绒布压金花的料子。付诗恩的位置在二姨太叶美泗与四姨太李晴中间,她显然有些不自在,紧张的目光锁定在林晚婧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李晴对付诗恩的嫌弃表露无遗,她在自己同付诗恩之间留了宽宽的一道空隙,叶美泗见状,对还没入座的林晚婧招了招手:
“晚婧,你也坐上来吧,方便照顾三妹。”
“嗯,挺好挺好,我没意见。”李晴巴不得有人将她和付诗恩隔离开,也顾不得尊卑序位,边说边站起来让出位置。
刚刚坐定,裴玥挺着肚子走了进来,她穿了件缀亮片的旗袍,厅中众人一时间傻了眼。
“你怎么来了?”大太太皱眉问她,大帅不喜欢这个女人,她心知肚明,她不想让这局家宴变味。
“是少帅让我来的。”
“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给我回去!”大太太喝令。
“大姐,既是云柔的意思那就算了吧,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个位置。”李晴开口调停,接着话峰一转,“我说妹子,你这是要来给我们唱歌助兴吗?就这不止一点点的差距怎么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话音落下,李晴便不自控的放肆嘲笑起来。
裴玥以为自己穿了她最漂亮的衣服来,笑声中,她尴尬的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的瞬间,凳子散开了,裴玥直直摔在地上,所以人都惊呆了,直到裴玥的**声由弱变强,才有人反应过来。
“这儿是怎么回事?!”刘瑾一到餐厅便看见裴玥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哭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管家上前检查椅子,却发现横梁连接处的螺丝不知被谁全部卸掉,别说是临盆孕妇,便是三岁孩童也能将凳子压踏。
“这位置是谁的?”刘瑾又问。
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满堂目光齐齐看向林晚婧。
“晚婧…”李晴看向身边呆若木鸡的林晚婧。
“是她!一定是她!她要害我!连孩子也不放过!”裴玥边喊疼边指着林晚婧大声道。
“够了,找医生来!”大太太及时出声控制住了局面,“把这个女人抬到旁厅去,晚婧,你带三妹先回去。”
林晚婧不应话,默默扶着付诗恩站起来,叶美泗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同林晚婧一起陪付诗恩离开。
回到别院之后,林晚婧呆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叶美泗不停揉搓她冰冷的手安慰她,若不是要照顾付诗恩,现在摔在地上的人就是林晚婧了,裴玥的名字根本不在晚宴的名单之列,换言之,拆除螺丝的人要伤害的人其实是林晚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刘瑾开门进来的时候已经距事发三个小时。
“她怎么样?没事吧?”林晚婧站起来问道。
“你是不是希望听到我说她死了?她和孩子都没活下来?”
林晚婧一时哑言,半晌,才迟疑道:“云柔……你怎么这样说…”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这样蛇蝎心肠!林晚婧,我真是看错你了!”
面对刘瑾突如其来的斥责,林晚婧脑海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良久,她苦笑一声:
“你真的相信是我要害她?”
“林晚婧,你别以为父帅疼爱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若是孩子有什么闪失,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刘瑾的话像一柄利刃刺进林晚婧心里,林晚婧看着眼前如暴怒的雄狮一般的男人,全身冰凉。
“刘云柔,夫妻一场,你便是如此看我。我问你,你可曾爱过我,信过我?”
“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思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若是不曾爱过,当初你为何要娶我?”
“那么你呢?你又何曾在乎过我?!”
“我不在乎你?”这句反问林晚婧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么久以来的忍耐和自制都到了崩溃的边缘,皓齿将樱唇咬的煞白,她握拳的手掌不住颤抖着,修剪的干净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清亮的眸子里泛起泪光,可她却倔强的忍着,于是那对剪水秋眸憋的通红。
良久,却听得她轻笑一声,低声向身后的两位姨娘道:“妈,姨娘,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晚婧累了,先去休息。”
丢下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的往楼上去,刘瑾本想追她去的,可此刻他的双脚却像灌了铅,丝毫挪不开步子,他没缘由的觉得心痛,胸腔里像被谁重重击了一拳,一招击中要害的压迫着他无法思考也不能呼吸。
沉重的关门声响起,而后,整座房子里便只剩下可怕的寂静。叶美泗孱弱的语调此刻听起来却格外响亮:
“阿弥陀佛,云柔,你怎么能这样说晚婧!念佛之人不打诳语,今天若不是我让晚婧坐到我身边的,那张椅子该是她坐!这使坏的人究竟要对付谁,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晚婧,裴氏母子现在都不知道死活!你便一点都不念着晚婧的好吗?”叶美泗摇摇头,转头对付诗恩道,“三妹,我陪你早些休息吧,今晚别去打扰晚婧了,让她好好休息,她也受了惊吓。”
付诗恩点点头,本都已跟着她离开了,却又回过身到刘瑾面前,抬手便是一记耳光: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晚婧对裴氏母子这般忍气吞声,难道不是因为在乎你?!”
刘瑾本就心烦意乱,被母亲一顿训斥之后更加无法思考,他独自在客厅里站了许久,最终摔门而去。
喜报传至,母子平安。
可是这个生在中元节的孩子并没有带给帅府上下太多的喜悦,裴玥和孩子当晚就被送回了别院,刘道麟对这个长孙看都没看一眼,过了一夜,仿佛所有人都忘了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唯有刘瑾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当中。林晚婧依旧带着付诗恩忙于学校的事物,回家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她的房间亮灯的时间越来越少,刘瑾心中不悦,却总是不知如何问起。
时间便在众人的故意忽略中悄悄流逝,转眼间,孩子已近满月。
从裴玥进了帅府之后,林晚婧便几乎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唯独今天——她怀孕了,李凌瑞刚刚确认了这件事,因为还不足百天,脉向还很微弱,李凌瑞特地请了鹭州经验最丰富的老中医替她诊脉,结果与他的判断是一致的。这应该算是这么久以来林晚婧收到的最好的消息,她不由得想象起刘瑾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兴高采烈的神色,于是处理完手中事物便迫不及待的赶回家中。
裴玥在客厅的沙发上哼着小曲看报,孩子在奶娘怀中咿呀叫着,烟灰缸里还有半支燃着的香烟。闻到满屋子烟味,林晚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抽烟?对孩子不好。”
“你又没生过孩子,管我那么多。”
林晚婧没打算跟她打口水战,转了个话题:“云柔呢?”
“在楼上书房里跟老头子谈事情。”
林晚婧受不了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却也懒得同她争执,转身往楼上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隐约可以听见两人交谈的声音。
“父帅,孩子快满月了,满月宴那天您给他取一个吧。”
“云柔,那小妖精给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你如此言听计从?庶子居然要办满月宴,笑话!”
“父帅若不办,我自己办便是。”
“你倒是敢?!”
沉默之后,刘道麟换了个平静些的语气:
“那时候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忘吧?”
“父帅指的是…”
“现在孩子也生了,就赶紧给点钱打发她走,孩子交给晚婧抚养,如此我便给他办满月宴。”
“父帅,孩子还小,把她从生身母亲身边夺走太残忍了,而且,裴玥来了这么久,也没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您对她是不是太苛刻了?”
“怎么?当初满口答应,现在反悔了?”
“我只是觉得孩子可怜,对裴玥也不公平,而且…我也不认为林晚婧有能力照顾孩子。”
“哼,果真啊…”刘道麟拍案而起,“既是如此,咱们也没什么可谈的了。你若执意护着那母子俩,交出帅印,找个世外桃源过你们的小日子吧,我是不会认这个孙子的,我刘道麟丢不起这个人!”
刘道麟开门出来,林晚婧没有防备,偷听被撞了个正着。
“爸,我有事想跟您说。”林晚婧指指房间,对刘道麟道。
刘道麟没有反对,进了房间之后,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晚婧,这间房可是你睡的?怎么不睡主卧?!”
“爸,是我让出主卧的。当初担心云柔在客房休息不好。”
“诶…”刘道麟叹息一声,“我教子无方,委屈你了啊。”
林晚婧笑笑,开口道:“爸,我和妈想搬回御鲲台住。”
“为什么?可是那小妖精让你不自在了?”
“不是的。现在孩子出生了,妈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孩子哭闹,双方彼此影响,对他们两都没好处。再者,我每天帮家里打理生意,在外面风尘仆仆的,现在外面风瘟闹的凶,万一我把不好的东西带回来伤着孩子就不好了。”
“你和云柔…真的没事吗?”刘道麟犹豫许久,终于问了这个问题,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刘瑾同林晚婧出双入对,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
“我们能有什么事呢?”林晚婧反问,笑容牵强。
“好吧,那你便替我好好照顾诗儿,家里这边我替你守着,有我在,那小妖精不敢兴风作浪!什么时候搬?”
“明天。”
“这么快?!”
“嗯,明天天气好,学校也刚好没事。”林晚婧扯了个慌,事实上她是再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这个曾经寄托了她无数美好期待的地方如今压抑的令她几近窒息。
“好吧。”刘道麟应允,“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恩?”
“谢谢爸。”
送走刘道麟,林晚婧顿觉疲惫,无力的跌卧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刘瑾在书房中同刘道麟的一席话彻底击碎了她心底最后的希冀,如今她对这里,对那个男人彻底绝望了,不带半分留恋。想着曾经对刘瑾的美好幻想,她忽然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可越是笑,心痛便越强烈,这种痛仿佛随着血液流遍全身,锥心刺骨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温热的泪从眼角涌出来,她抬手擦去,可越是擦,泪便越汹涌的连着珠子滑落,她最终放弃了,抬手挡住双眼,任由眼泪顺着面庞滑落在被单上,晕开点点泪痕,不需多会儿,那片被单便被泪痕彻底湿透,贴在皮肤上如她的身体一样冰凉……
书房已经许久没人去过,负责打扫的佣人们打开了窗户通风,晚风吹着书桌上的纸业翻动,哗啦啦的将林晚婧一路引到红木办公桌旁。
依稀记得新婚那时,她洗了澡出来,见刘瑾没再卧室,便去书房找他。也是这样一个无月的夜晚,星光点点像是撒在绒布上的碎钻。刘瑾就在那书桌前站着,手中握着大楷羊毫,欣赏着刚刚完成的墨宝。林晚婧到他身旁,却见撒金宣纸上两行遒劲的行楷,凛冽的笔锋,刀刻一般惊颤人心,将祖咏《望蓟门》里“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一句刻画的淋漓尽致,气势不凡。
“今天怎么有心思写起书法来?”
听林晚婧这般问,刘瑾略显得意的笑里不自觉染上些无奈:“一时兴起,本想挑两句词写了送你,谁知拿起笔来,便写了这么句话。”
“既是要送我,那便让我来挑吧?”
“好啊。”刘瑾欣然接受,在椅子上坐下,顺手揽过她腰身,让她坐在他膝上:“哪句?”
“就……婚礼上你对我说的那句!”
刘瑾闻言,思虑片刻,换了只小狼毫,找了张白净的纸,落笔写下一串工整的楷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林晚婧捧着纸反复读了几遍,又问道,“就……这样?”
“嗯。你还想知道什么?”他埋首在她颈间,轻吻她带着花香的肌肤,许久才低声回应道:“你记得这句便够了,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
回忆总是如此美好而又残忍的。林晚婧心中隐隐作痛,她缓步走到书桌边,那晚刘瑾写的诗句还在桌上放着,白纸黑字,格外清晰。她伸手抚摸着那行字,原来刘瑾苍劲的字体写这些温柔的诗句也是如此完美的,完美到每处笔画都如刀刃刻画般存进了她的心中一般,每一笔都剮着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鲜血淋漓。她将那页纸撕下,小心折叠了收进胸前挂着的相片盒子里。这便是她要从这间房子里带走的最后一样东西。
小货车跟着林晚婧的白色轿车驶出别院的院门,院门关合,沉重的上锁声仿佛锁住了所有关于刘瑾的美好幻想。林晚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帅府的大宅已越来越远,车窗外光景变换,她依稀间又看见了婚礼那日马车载着她走过这里时的情景——彩绸招展,繁花似锦,有谁在她耳边诉说未来美好的光景,只是那人的脸她已不敢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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