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外有个卖面具的小摊子,瓷白的半脸面具上,朱砂金漆绘着传统的吉祥文案,林家姐妹俩各自挑了一只,林晚婧选的那款大约是仿的聊斋里的火狐狸,朱砂勾勒了眉眼,额心里描着朵金边的牡丹花,耳边还系着朵丝带叠做的带流苏的蝴蝶结,娇媚万种,又不失俏皮可爱,与她今日这身酒红的缎子旗袍相得益彰。
过了农历年,那便是一半进了春,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的人却有些燥热。
林晚婧扭伤初愈,眼瞅着逛了大半个下午,虽不觉得累,但晩盈心疼姐姐,说什么也不让她再逛了,拉着她要回家去。沈珺懿认同林晩盈的观点,却又拗不过林晚婧的正在兴头上的玩心,只得挑了个凉茶摊子安排姐妹俩坐了休息,而后说去提车到就近的路口停着,是走是留,待他回来再做打算。可他这一去便消失了似的,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回来。林晚婧百无聊赖,挽着妹妹在附近闲逛,边打发时间,边寻寻沈珺懿的踪影。
却说沈珺懿将车在最近的路口停了,正走在与林家姐妹俩碰面的路上,一抬眼,瞥见个挂着“老玉作坊”牌子的首饰摊,忽然想起来林晚婧刚巧想给自己挑只镯子——自那日在巷子里撞碎了自幼带着的琉璃镯子,她便老觉得左手腕上空空的,再加上那道划伤留的疤不知何时才会消退,眼下需要个物件遮挡。
遇到这么个珠宝摊子真是赶了巧!
小摊子大约也是赶庙会临时摆的,场面不大,白色绒布毯子上凌乱堆着各色玉石首饰,虽说都是些成色极好的玉件,雕工却是太粗俗了些,一看便知是野路子的草根师傅未及精雕细琢的作品,即使造型独特,也难登大雅之堂,想必林晚婧是看不上的。
可瑕不掩瑜的,虽说做工粗鄙,但选的玉料子却都是一等一的,沈珺懿不死心,随口多问了句:
“老板,你们家可还有更别致的镯子?”
看摊子的是个高瘦的男人,五十几岁的样子,皮肤黝黑。他原以为沈珺懿不过是个看热闹的路人,听他这样问,于是将叼在嘴里的烟斗放妥当了,打量着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只要你给的起价,多好的货色老子都有。”
沈珺懿嗤笑一声:
“这鹭洲城里,就没有小爷我买不起的东西!”这样说着,他接过小跟班递来的一沓子银币,往台子上一拍:“你拿得出,小爷我就给的起!”
庙会本就看个热闹,沈珺懿这么一叫嚣,路人纷纷看过来,很快便聚了一圈围观群众。
老板知道自己遇上了个大主顾,双眸一亮,这便从台子底下摸出个金色绸子包着的物件来:
“前清的货色,绞金丝老料琉璃贵妃镯,公子可看得上眼?”
柠檬黄的琉璃本就难得,却见这镯子通体无暇透亮,黄彩沉稳均匀,金丝均匀的绕在其中,恍若藏着条游龙。
可惜是黄色,这色彩只怕林晚婧不喜欢。
这样想着,沈珺懿又掏了一沓子银票,往桌上一压:
“还有没有?”
老板思虑片刻,摸出只花梨木的盒子来,打开了往沈珺懿面前一呈:
“和田玉三色绞丝镯,一块玉雕出来的三个色,公子可喜欢?”
整块玉料镂雕出绞丝镯本就巧夺天工,再要完美的雕出三种色来,工匠对玉料的把控可谓是鬼斧神工,围观的路人无不惊叹,可沈珺懿依旧不满意——这玉镯子虽说是一等一的选材用料,雕工也出神入化无可挑剔,但和田玉在达官贵胄间并不算什么稀罕物件,绞丝的造型也太过繁复,林晚婧该是不中意的。
“坊间都说,老玉作坊没有找不出的玉器,看来也不过如此。”沈珺懿摇摇头,“有没有压箱底的孤品,拿出来看看?”
沈珺懿话音刚落,围观群众便不怕事儿大的符合起来,林晚婧跟着人群过来看热闹,正听见沈珺懿的挑衅之词,忙拨开人群挤到他身边,正看见玉坊老板刚拿了只小叶紫檀匣子出来,小心打开,送到沈珺懿面前:
“血玉素面福镯,公子您再看看这个,再不满意,怕是小店真没有入得了公子眼的货色了……”
沈珺懿并不答她,转头看向林晚婧:
“看看这只,喜欢吗?”
老板自是极会看脸色的,从盒子里将镯子取出来,小心戴到林晚婧腕上。却见那冰种的血玉镯子通体透亮不见一丝尘杂,色泽温润,水头十足,衬在林晚婧凝脂般的皮肤上,灵动的仿佛有了生机一般,又为她本就粉雕玉砌的肤色缀了一抹亮彩。老板见状不住啧啧叹起来:
“这镯子许多人看过,但绝没有一位如小姐您这样般配。”
老板所言并无夸大,这样成品的玉镯子口径已是既定,不是每个人都能戴的上,又取得下的,可这镯子戴在林晚婧腕上,就像是为她量尺寸定制一般。
“喜欢吗?”沈珺懿问他,“若是喜欢,我买了送你。”
“哪需要你破费,”林晚婧确是喜爱,笑道,“我自己买便是。”
这边正要掏钱,却听的围观的人群后面传来个洪亮爽朗的声音:
“这镯子我要了。”
这声音是这样熟悉的,林晚婧心头一颤,寻声望去。
围观的人群让出条路来,却见刘瑾自人群后往她跟前来,并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一群从未谋面的姑娘,无一不是花容月貌,衣着考究。离他最近的一位想必身份最尊,被其余众人簇拥着,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沈珺懿并不理睬他方才的话,向老板道:
“你开个价吧,这镯子我买了。”
话音刚落,刘瑾却将一根拇指长的金条拍在了桌上:
“够了吧?”
围观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最大声的,要数跟着刘瑾的那群姑娘。嘈杂的艳羡声中,刘瑾身旁的女生娇滴滴的开了口:
“初次见面,便让瑾哥哥这般破费,怎么好意思呢……”
她说着不好意思,但眉眼里哪有半分羞涩,沈珺懿冷哼一声,看向刘瑾道:
“云帅,今日这镯子若是要赠与旁人,沈某劝您三思。”
“沈公子这话着实好笑的,我要送人,还要顾及谁说什么吗?”刘瑾自是不屑,冷哼一声。
“沈某不过随口提醒句罢了,云帅不后悔就行,不过这镯子,我定是不会让你的。”
刘瑾眼中寒光一凛,刚要开口,却见沈珺懿身旁戴着白狐面具的姑娘伸手拉住了他的袖臂:
“算了吧,少帅既是要,让他便是,我也不缺这么只镯子。”
她的嗓音低低的,又戴着面具,刘瑾自然认不出她就是林晚婧,只觉得那身段确是熟悉,白狐毛披肩下,一袭绣着织金凤羽的胭脂红缎子旗袍将那身段勾勒的玲珑有致,她颈上戴着条珍珠排链,选用的全是深海白珠,任一枚都价值不菲。
“为何让他?”沈珺懿急道,“你既是喜欢,何必委屈自己!”
“是啊!这位公子说的是啊!”老板也劝林晚婧道,“玉随有缘人,小姐您跟这镯子甚是般配,这般缘分,千金难买啊,小姐您确不再考虑考虑?”
听了这话,林晚婧嘴角蓦地勾起丝笑意,隐约有些苦涩,却也不答他们,径自将镯子摘下,去到刘瑾跟前,呈在掌心里递给他:
“少帅既是要赠与他人,那便是与我有缘无分,何苦强求。”
林晚婧一语双关,她娓娓的话语进了他耳里,却撞进了他心里,刘瑾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她的名字就在他嘴边,可他却如鲠在喉的说不出口。便是在这短暂的恍惚里,林晚婧已将镯子放在了他手里,腕口上几乎横贯手腕的划伤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惊鸿一瞥的,刺得他眼眸生疼。
见这场玉镯争夺战已变了味,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去,陆沧瀚终于在人墙之后看见了刘瑾,追到他身边:
“少帅,你猜我刚才看见晚婧小姐跟谁……”他的话音止在这里,越过刘瑾的背影,他看见林晚婧在他跟前立着,可两人之间的氛围却并不美好,隐约能嗅到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林晚婧轻笑一声,抬手将面具取下,露出面具后姣好的容颜,她仰起脸,开口回的陆沧瀚的话,却凝视着刘瑾的眼:“无妨,反正我正要回去,还望没扰了少帅的兴致。”
刘瑾欲伸手拉她,她却已转身离去,他一时语塞,却听陆沧瀚数落他道:
“我就说你无论如何该去见见晚婧的,这般情景下遇见,你这是跳进南海,泡肿了,都洗不清了。”见他还在一旁站着,陆沧瀚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傻了吗?去追啊!再等,晚婧就成沈家少奶奶了!”
林晚婧该是难过的想尽快离开,所以脚步匆匆,待他追上的时候,她已站在了沈珺懿的车前,沈珺懿本要扶她上车,余光却见刘瑾在几步外站着,许是因为着急追赶,他呼吸有些急促,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晚婧。
“晚婧…也许你该听听他说什么。”沈珺懿道。
于是林晚婧看向他,目光交汇,他读到了失望和落寞。他不知道沈珺懿究竟为何要给他制造机会,却知道这机会他不能放弃,踌躇半晌,走上前:
“你的伤……可是好了?”
从她受伤到今天,已经十天有余,他却是才想起来要问她的伤势!
“好了。不劳少帅费心。”林晚婧冷淡道,而后又补了句,“少帅公务繁忙,无需挂心这些小事。”
“你可是还在为镯子的事气着?”他又问。
“我说了,我不缺那么只镯子,少帅若是喜欢,让你便是。少帅要赠与何人,也与我无关。”
她说的只怕不止是镯子,这是在用镯子比喻他,他听得明白。
“方才我没认出是你…”
“好在你没认出我。”
是啊,好在没认出是她,否则她又怎能看见他为了讨好别的女生,会蛮横到什么地步——那镯子价值几何,林晚婧心知肚明,沈珺懿本就已将价格抬得太高,他却还要再加几成,也不知是为了满足他那幼稚的优越感,还是真就为了讨好那些跟着他的姑娘,像只开屏的孔雀!
“这镯子你既是喜欢,那便是你的。”刘瑾不由分说将那镯子放到林晚婧手里,“待我忙完这阵……”
不说还好,一说“忙”,林晚婧清亮的双眸里染上几许失望:
“你当真以为我在乎这镯子吗?”她看向他,嗤笑一声:
“我只是没想到,这便是你说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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