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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文学 > 烽烟满袖花满襟 > Chapter 3 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时至年关,各业盘点,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作为林家大小姐,林晚婧自然不能置身事外。稍微熟悉了账目流程之后,回国的第二周,林晚婧便不得不接过万利商行的章子,坐上了当家的位置。想来也是,如今万利商行最大的主顾是各家外事洋行,而这其中,为首的便是费尔南德家族入股的圣马修斯洋行。作为公爵的义女,又是洋行在华地区的名誉代理,没有人比林晚婧更适合做万利商行的大当家。
身兼数职,名头多了,要烦心的事儿自然也多了。
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林晚婧一直用这句古训安慰自己,可当洋行的第三封通告摆在她的办公桌上的时候,她的忍耐触到了底线:
“阿玲,让司机备车,去鹤颜坊。”
“呃……小姐,要不再差人去问问吧,您亲自去……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倒要问问他们,这批货到底能不能装船!”
“可是,老爷交代过,让您能不去,就别去……”
“现在的情况,是不能不去!”
阿玲拗不过气冲冲的林晚婧,只得放下手中的杂事往门外去。
林晚婧口中的“鹤延坊”是鹭洲沈家的产业。早些年说起鹭洲的纺织业,沈家的“鹤延坊”称第二的话,无人敢称第一。那个时候,“锦珮年”还不是现在的排场,因为只经营订制的高级纺织品和首饰,一度濒临破产,在“锦珮年”岌岌可危之时,万利商行注重金力挽狂澜,依托着与万利商行合作的洋行出口订单,“锦珮年”这才重振雄风,渐渐压过了沈家的“鹤延坊”。
说起来,沈家与林家的关系很微妙,同为鹭洲的纺织制造业大亨,一方面是锱铢必较的利益冲突,另一方面又是唇亡齿寒的合作伙伴——沈家仰仗林家的出口定单谋取更大利益,而林家也依赖沈家的工厂消化四成以上低端订单。
在这种情形下,两家子女的关系变成了一笔豪赌。其实沈家已私下向林老爷子提过几次结亲的事,只是林老爷子一直以两个女儿都在留洋为由拖着,迟迟不做答复。虽说沈家长子珺懿确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挑起了沈家大梁,将生意打理的风生水起,若谈婚论嫁,确是门当户对无可挑剔。但林晚婧毕竟是女儿,若两家真成了亲家,林家势必要向沈家低头,甚至被压制吞并,个中利害,不得不精打细算。再加上林晚婧风华正茂,又是个芳心初动的年纪,若是两人真碰上面,心心相惜,这桩婚事只怕是躲不开也逃不掉了。林老爷子别无他法,只得私下交代小子丫头们严格限制大小姐和沈家往来,能不见,就不见。
车行至鹤延坊商行门前,司机在外候着,林晚婧向应门的侍者说明来意,侍者便领着她往里院去,却只道“少爷出门去了,还请在此等候”,便留下林晚婧同阿玲二人,转身离开了。与前院的热闹天壤之别的,里院许是因为闲人勿入,倒是安静清幽的,林晚婧找了个廊下的位置坐着,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各路商客,忽然想起个事儿来:
“阿玲,你可曾见过这位沈公子?”
阿玲巴扎着眼睛,摇摇头:“不曾见过。我以为小姐您见过呢!”
林晚婧闻言,狠狠翻了个白眼:真是够了,主仆二人连要找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这种事传出去,真要被路人笑掉大牙。这样想着,她站起身,想着干脆回去吧,总比丢人现眼的好,一回头,却见里屋走出个戴着高礼帽的男人来,灰花呢子的三件套,帽檐压的很低,但还是遮不住他愁容满面的脸。也许是感觉到林晚婧的目光,男人抬起头来,续着络腮胡的嘴角动了动,惊喜到:
“晚婧小姐,好久不见!”
这位先生林晚婧是认识的,作为活跃在欧洲大陆与南海岸之间的设备商人,尤里安先生与林家一直保持着极为亲密的合作关系,即便是林晚婧在英国的那几年,尤里安先生但凡有路过费尔南德公爵的属地,都要约她出来小絮。
“是啊,好久不见。”林晚婧莞尔道,“许久不见,先生额上的皱纹越发多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尤里安闻言,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心,苦笑道:“还能因为什么呢?你说这订了的货,转眼就不要了,还找不到人买,都是好设备啊,怎么就卖不出去呢!”
年初的时候,尤里安先生几经辗转,联系到一家需要进口纺织设备的制造厂,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十二台当下最先进的军工面料纺织机,谁知设备在运输过程中,货轮遭遇风浪,延误了一个半月,送到订货方手里的时候,订货方以超期为由,拒收整批货物,也不接受他提出的延期赔付,这批货一直存放在港口的仓库里。时至年底,港口仓位吃紧,港务处要求他尽快付清拖欠的仓库租赁和维护费用,将货物清走。可这批设备实在是太过先进,至今都没有找到愿意接手的人,再这样下去,别说是付清欠款,只怕连买船票回家过圣诞的钱都凑不出来了。这不,想到沈家的鹤延坊也一直在从他这里进机械润滑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问问沈家愿不愿意收了这批货,但是不出所料的,还是吃了闭门羹。
这种设备林晚婧是知道的,用它们生产出来的军工面料针脚细密,防风保暖,而且质地牢靠,坚固耐磨。在她回国之前,这种面料就已经在欧洲大陆的军工行业流行开来,只是还没流传到大海这一岸,因此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好多实用。
“要么……我给你想想办法?”林晚婧小心翼翼道,认真说,她是真的想入手这批设备的,更何况尤里安先生承诺眼下但凡有人愿意接盘,愿意分文不赚,但求回本,买一张回家的船票,“我今晚回去同我父亲说说看,也许……我能接这个盘。”
“真的吗?!”尤里安先生一激动,连德语都蹦出来了,但稍候,这片刻的惊喜便被担忧隐去,“可是港口还有仓位租赁费和滞期费,而且听说主管海事的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他有暗示我说想收这批货,但是要分期付款,而且价格压的非常低。虽然说我是只求回本的,但是……心里有口气,晚婧你明白吗?就不甘心……”
“恩,我知道的。”林晚婧安慰他道,“如果我接盘,这些费用我会想办法的,再怎么样,他也不至于为难自己的同胞吧。”
“但愿如此。”尤里安先生虽是这样说着,脸上的愁容却没有丝毫的退散,“若小姐您真有办法解决,仓管费用我也会分担一半的。”
“仓管费用好说,倒是我还真有事想同您商量。”
“小姐尽管开口。”
“若今后先生不想再做这种机械销售的生意了,能不能将机油进口的业务分给我?我做您在中国的代理商,您负责帮我进货,我负责销售,所有的货款从大英帝国银行出账,您看这样可好?”
尤里安先生短时间之内确实是不想再涉足东亚地区的销售业务了,这条生意路受到太多的牵制,但如今林晚婧既主动提出做他的代理,他回到欧洲,足不出户就能坐收利润,还有什么比天上掉馅饼更美的事儿呢?
“好说,好说!”尤里安先生喜笑颜开,“我这就回去整理货品资料,明日拿到小姐府上!”
这单生意就这么成了,目送着德国男人兴高采烈的背影离去,再看林晚婧,象骨的西洋扇在掌心里一下下敲得波有节奏,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阿玲一头雾水:
“小姐,咱们这到底是来催货的,还是来进货的啊?随随便便就敲定这么大个单子,真的……没问题吗?”
林晚婧得意一笑,西洋扇在阿玲鼻尖上轻轻一点:“呐,要讨价还价呢,手里就一定要有资本,这就是我的资本。”
正在阿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侧边院门里进来个带着鸭舌帽,穿着背带裤,一副书童打板的年轻男子,林晚婧实在是不想再等,径直向年轻男子走去:
“劳驾,你们家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年轻男子闻言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这是在与他说话,左右张望了半晌,指着自己道:
“小姐您可是在跟我说话?”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林晚婧不免觉得好笑,“你们家少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儿等了他一早上了!”
“小姐您找我……”男子顿了顿,将鸭舌帽帽檐又往下压了压,干咳一声,“您找我们家少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我就想问问他……”林晚婧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诶,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就告诉我你们家少爷啥时候回来吧!”
“这个我可说不准,也许很快,也许明天,也许后台也不一定,小姐您若有要紧的事,不妨跟我说,我替您传达一下,比您在这儿一天天耗着强。”
林晚婧一想,好像这小厮说的也没什么不对。
“好吧,那麻烦你告诉他,万利商行来催货了,他那批拖了一个半月的货到底什么时候才肯交货。”
年轻男子想了想,小心翼翼回答道:“这批货我……我们家少爷多多少少有提过,说是别的洋行也看中了,愿意用两倍的价格收走,所以……”
“可是这批货是我们订的,如果卖给别人,你们沈家也要付违约金的!”
“可是……听说现在这批货的利润远远高出违约金,所以……”
天知道林晚婧心里的火有多大,如果可以,她此刻真想一把揪住这素未谋面的沈少爷,好好教育他从商之道,但她也明白,越是如此,越不能失了风度,于是强压着怒火问道:
“这话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家少爷的意思?”
“是……”
“算了,无所谓了。他若真有这个意思,还请你转告他,即是他不仁,休怪我林晚婧无义!”
丢下这句话,林晚婧带着阿玲气鼓鼓的走了,她们俩的身影刚出了院门,侧门外又跑进个小男生来:
“少爷!少爷您别闹了,快把帽子还给我,新帽子呢!”
“好了好了,还给你。”男子将鸭舌帽摘下,扣到小男生头上,“小气死了,害怕本少爷欠你顶帽子不成!”
小男生嘟着嘴,将帽子摆弄好,抬眼却见男子久久看着院门的方向。
“少爷,您又打什么主意呢?”
“啧,看你这话说的,我就非得是在打什么主意吗?”
“俗话说,少爷眯眼,非奸即盗!”小男生认真道,“呐。就是您现在这个样子。”
许是思乡心切,急着想回家团聚,设备进口和机油垄断的协议签订的格外顺利,签约的当天下午,如释重负的德国男人便买了船票启程回国,因为赶着回家过圣诞,他没有办法陪林晚婧处理完港口提货的事,为了表示歉意,他慷慨的免去了在岗的一整批机油的货款,林晚婧不仅以低于市价三分二的价格收购了十二台先进设备,还捡了整整三百桶机械润滑油,皆大欢喜。
至于鹤延坊拖欠的货,林晚婧仿佛彻底忘了,没再做过任何的催促和警告。交货期将至,万里行来了位稀客。
“小姐,小姐,小姐小姐小姐!”阿玲一路跑着去林晚婧的办公室,“小姐,沈少爷来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你没跟他说我很忙吗?”
“说了,可是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还请小姐无论如何百忙之中抽空见他一面。”
“哦?”林晚婧将手中的拼图残片放下,端起咖啡杯,一脸天真的看着阿玲:“你说,我是见还是不见呢?”
“呃……”阿玲哑口,却见林晚婧又低下头找拼图去了,忙追问,“那小姐您是见,还是不见呢?”
林晚婧不紧不慢的端起咖啡杯,呡了一小口,眼珠转了转:“算了,就跟他说本小姐抽不出时间,让他过半个月再来。”
“哈?半个月?”
“怎么?太短?”林晚婧想了想,“也是,那就一个月吧!啊……不,年后吧,等年后再来找我。”
“但是小姐……”
“去。”
“可是小姐……”
“去!”
“好的小姐!”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阿玲回来了,一进门便往地地毯上一坐:
“那个沈少爷啊,真是够难缠的……怎么说都不听,好说歹说是给劝走了!”
“他可说了什么?”
“他说……”阿玲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模拟着沈珺懿的姿态,道:“好!不见是吧!你们别后悔!我就不信我沈家离开了你们活不下去!”
“哦。”林晚婧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眼睛片刻没从手中的放大镜上移开。
“小姐!我觉得这次的事情闹的有点儿大了,咱们要不要……表示一下?”
“恩,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林晚婧点点头,将手中拿着的拼图放在合适的地方,这才把放大镜拿开,“所以继续放出风声去,就说机油半价抛货,库存吃紧,售完无补。”
“小姐……”
“放心吧,你看着,这沈珺懿过几天还得来求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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