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禅师严肃地抬了抬手:“你起来。”
林一孔惴惴不安地起身,按贞禅师的手势,坐在了一旁的圆凳子上,心虚地望着他。
贞禅师叹了口气:“自从你进寺以来,目光就不离我左右,目中的狠戾跟贪婪我岂看不懂。老衲活了这把年纪,也有些阅历,我知道你练一种鬼府寒功,是需要以血为补的,而你以往虽有恶名在外,实则除了处死了一些本就劣迹斑斑之徒外,也没有真正杀一个无辜的人,吸的更是动物的血。”
“你的鬼府寒功尚未练至高阶,三年前忽然失去了你的音讯。昨夜你出现在寺门前着实吓了我一跳,后来我推测应该是林一孔你。但见你脚缠铁链,面容苍白,应该是才从哪里逃出来。这样想来,三年前你必着了谁的道,被人捉了去。而如果你的鬼府寒功练成,那便无人能捉得了你。是以当你用贪婪的目光看着我时,我就已经了然,你今晚一定会来动手。老衲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打算把我怎么办?”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老禅师的掌握之中,林一孔知道今天自己死定了。谁让自己不开眼,才逃出魔窟就自取灭亡。
贞禅师闭目,伸出右手掐掐算算,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有些苍凉:“老衲寿数已到,死了也就死了,这具臭皮囊一把火化了,没什么用处。但如果林施主用得着,这具皮囊也算有了点用处。你用,就拿去吧。”他又阖上了眼睛。
林一孔受到的震动大得无法言说,他瞪视着眼前慈祥的老人,半天回不过味来。老禅师的话让他一向自以为冷静睿智的头脑停滞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这样?他只以为今晚会有一场恶斗,或许胜,或许败,就是没有算到贞禅师会主动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在心理上,林一孔所做的准备都扑了空,有些不知所措。
等了一会儿,这寂静的空间透着诡异的味道。贞禅师睁开眼前凝向林一孔:“为什么还不动手?”
林一孔不知所措:“你要我动手?吸,吸你的血?”
贞禅师点点头。
林一孔全身僵硬,真跟僵尸类似。他嘴唇颤抖着,“为,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明明打不过你的。哪有人主动把血送给别人吸的?”
贞禅师抬起头来,伸手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眸光望向窗外,夜空幽蓝,闪烁的星空透着无法言说的神秘。他的眸光似乎对这个世界表现出了一点点留恋。
“我的寿数已到,最多捱到明日晨课以前。如果你得了我的血,满足了你的愿望,当不会再为害他人吧?如果我不满足你,你心怀执念,这人世间或早或晚会有另一人或几人受你伤害,我自信我一个人的血抵得过数人的血。如果我能熄了你心中害人之念,那么我的给予将是值得的。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练成了鬼府寒功只为自保,不再害人?”老禅师期望甚殷地望着他。
“当然!只是,如果仅是为了我不害人,你完全可以杀了我,不必牺牲自己的。”林一孔实在是不懂老禅师的心思,他们根本就是两路人,他只会琢磨如何害人,如何避免被人害。
“佛门之内,不可杀生,何况是人?但愿以我之残躯能渡得一人向善,我愿足矣。释迦牟尼佛过去世行菩萨道时,遇见一只饥瘦秃鹰,正急迫的追捕一只温驯善良的鸽子,鸽子惊慌恐怖,看到菩萨,苍惶投入怀中避难,秃鹰追捕不得,周旋不去,显露出凶恶的样子对菩萨说:‘你为了要救鸽子的生命,难道就让我饥饿而死吗?’菩萨问鹰说:‘你需要什么食物?’鹰回答:‘我要吃肉。’”
“菩萨一声不响,便割自己臂上的肉来抵偿。可是鹰要求与鸽子的肉重量相等。菩萨继续割自己身上的肌肉,但是越割反而越轻,直到身上的肉快要割尽,重量还不能相等于鸽子。”
“鹰便问菩萨道:‘现在你该悔恨了吧?’菩萨回答说:‘我无一念悔恨之意。’他为了要使秃鹰相信,又继续地说:‘如果我的话,真实不假,当令我身上肌肉,生长复原。’”
“誓愿刚毕,菩萨身上肌肉果然当下恢复了原状。于是秃鹰感动佩服,立即回复了天帝身,在空中向菩萨至诚恭敬礼拜赞叹。原来这只秃鹰,是天帝变化来考验菩萨难忍能忍,难行能行的伟大事迹。”
“菩萨尚能割肉饲鹰,我何以不能以血饲人?况且是一具将要报废的残躯。只要走进我佛门便是与佛有缘,我当尽力引渡,不使为恶,不使堕入恶趣。林施主已经答应不再为恶,便可饮我之血。”他说了这一长段后又双掌合十,闭上了眼睛。合掌的手,看不见掌心的血迹。
林一孔跪了下来,身体颤抖,摇头道:“不,我不能,贞禅师,是我错了,请让我走吧。”他的心灵从所未有的受到强烈震动。
贞禅师闭着眼睛说:“还有几个时辰,老衲大限就已到,施主如不取血,这具皮囊便成废物。”说完此句,他就已入定,不再言语。
林一孔很矛盾,他抢起地上的铁手跟绑铁链的钢筋,想一走了之,心头那一丝欲念终究不褪,回头看看老禅师,还是不舍。欲待上去取血,却又下不去手。
左右两难之际,窗外已经隐隐泛白,有僧人准备起身的响动。林一孔心想:“他说晨课时他就大限已到,他的血与其浪费,不如给我。”一咬牙,眸中狠戾闪过,放下铁手跟铁链钢筋,不再犹豫,转身倏地伸指戳向他颈项的动脉,贞禅师剧烈颤抖了一下,依然闭目不动,一股血流就从圆洞中喷出,林一孔极快地伸嘴过去堵上,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喷入他的口中,老禅师的生命力也在快速流失,脸色越来越白,脸上的慈祥却丝毫未减。
林一孔喉结连动,一口口咽下,眼泪却也不断涌出。这是在他三年中备受折磨中都不曾流过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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