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沈思出发前往恒州。
王承宗对待朝廷使臣的态度十分友好,沈思一路顺利地被迎入恒州府。
沈思也是第一次见王承宗,这人看上去不过壮年,发间已隐约可见一些白发,显得十分老成。沈思观其面相,对王承宗的印象十分不好。又见其从见他开始便笑容满面,无比卑微,更是觉得不好。若是个不卑不亢的主,沈思到不担心,但眼前这个若是个笑面虎,那便得十分小心谨慎了,于是沈思打起十二分精神,想看看王承宗到底什么意思。
“沈员外郎,一路辛苦。”沈思刚下马,王承宗便迎上去,客气地行礼问好。
沈思也满面笑容地行礼:“王将军如此客气,到叫沈某不安了。”
“员外郎是朝廷使臣,该当如此。”王承宗答。
沈思收起笑容,又转为悲切的神态,说:“王节帅此前治理成德镇兢兢业业,对陛下也是忠心不二,没想到突然便病逝了。陛下时常感怀,特命臣前来吊唁,还望将军带路,让沈某代陛下祭奠一番。”
王承宗也立即收起满面笑容,一番痛心疾首后,又转为感动不已的神情说:“陛下对先父如此挂念,某甚为感动。”说罢领着沈思前往祠堂吊唁。
沈思按照当地的风俗烧草上香,又说了一番皇帝的慰问之情,便随王承宗去了厅堂。
沈思一坐定,便继续说:“今日见到将军家祠,竟让沈某生出不少感怀来,若是陛下亲临,想必也定会感念将军家世代的功勋。”
王承宗乍一听闻此话,有些摸不着头绪。沈思这意思是看到王家列祖列宗的排位,要往前追溯,可是往前便是他祖父王武俊参与的那次叛乱,王承宗开始警觉起来。
没想到沈思一边回忆一边说:“当年朱泚带头叛乱,长安沦陷,若不是您祖父王太师深明大义,反对朱泚,以一己之力说服魏博、淄青节度使反对朱泚,并不惜与卢龙开战,那我大唐则危矣。如此拳拳之情,让人每每思之便觉感动,今日得见王太师排位,实叫人感怀悲切。”说到此,沈思竟红了眼圈。
沈思这番话说得仿佛自己都信了,当年明明是原成德节度使李惟岳联合周边的五个藩镇联合起来反抗朝廷,王武俊因为私仇和权利的诱惑杀了李惟岳,并表示归顺朝廷以换得朝廷承认他为成德节度使。结果德宗皇帝并不买账,只封他为观察使,这两字之差,便表明了朝廷的态度。王武俊的目的没有达到,于是便自立为成德节度使,并主动与当时的卢龙节度使朱滔联合起来继续与朝廷为敌。泾原兵变后,德宗皇帝逃离长安,朱滔的哥哥朱泚与泾原兵合谋,在大明宫自立为帝。若是当年王武俊等带着兵马一起拥护了朱泚,没准这天下便分立成朱李二家。德宗皇帝此时同意了王武俊任节度使的请求,并许给其丰厚的嘉奖,王武俊便与叛军决裂,改为与卢龙为敌,坐稳了成德节度使的位子。如此首鼠两端之人,沈思夸起来丝毫不含糊。若不看过程,只论结果,那王武俊的确是与朝廷一条心。
王承宗不知是被沈思的话感动了,还是自己入戏太深,竟然流下几滴泪来。他说:“祖父创业艰难,甘愿为了朝廷的安定背负骂名,某定当以祖父为楷模,效忠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
沈思点点头,十分感动地说:“王太师忍辱负重实在让人感动,沈某明白成德与卢龙的恩怨由此而起,难怪刘济一向视成德为敌,只是委屈了将军,平白受人诬陷。”
王承宗听沈思此时提起卢龙刘济和诬陷,有些奇怪,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朝廷不授予他旌节,莫不是有人作梗,便说:“陛下如此信任王某,实在令王某欣慰,之前一直不见陛下授予旌节,王某内心十分忐忑。”
沈思突然觉得和王承宗聊天十分有趣,虽然戏得足,但句句不需废话。他说:“将军难道不知?刘济上书陛下,说您对陛下表面顺从,实际私下养兵有不臣之心。”
王承宗一听这话,立即换了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情说:“王某怎敢,王某一番忠心天地可鉴。”
沈思压了压手,示意王承宗冷静,说:“陛下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派沈某前来吊唁与慰问将军。只是刘济这奏表说得言辞恳切,且又有例证,已与几位大臣争执许久,而今迫于朝臣的压力,此时暂且不能授予将军旌节。”
王承宗也不知是真紧张还是做做样子,抹了把额头的汗问:“陛下为了臣能如此,臣感动不已啊。以员外郎高见,王某该如何做才能让陛下不受朝臣的为难?”
这句话说得让沈思心里都默默赞叹了一番,真是识实务啊,沈思原想着他这么说,王承宗不过是顺便问问如何打消陛下的疑虑,没想到他到还能显得自己为皇帝着想。沈思思索半天说:“沈某愚见,将军若想堵住朝臣之口,定当显出些诚意来。”
王承宗此时到没有废话,直接问:“如何表达?”
沈思直接说:“若是将军愿意上缴朝廷部分税款,并让出德棣二州,想必再无人反对。”
此提议王承宗不是没想过,听沈思说出后,只思索片刻,说:“员外郎的提议的确是个办法,但成德近年并不宽裕,所收赋税有限。”王承宗说到这里,眯了一眼沈思的神色,见沈思并无任何反应,又继续说:“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向朝廷缴纳赋税,本来就是应该做的。”
沈思静静地瞧着王承宗一个人自说自话,十分配合地点头:“还是将军深明大义,果然是一门忠烈,是朝廷的表率,陛下知道您如此,定当重重嘉赏,将军必当前途无量。”
王承宗听到这话后怎么想沈思不清楚,只看到他说话前嘴角略微地抽动一下:“还多些员外郎美言,员外郎在邢州若是有什么需要,王某定有所助益。”
沈思心想,他在邢州能干什么,最大的事情便是向成德开战,他要如何助力。但也只能陪着演完这场戏:“将军客气了,河北的安定还得仰仗将军。”说完沈思又似乎恍然大悟一般说:“下次再见时,怕是要称呼您节帅了。”
王承宗此时听了这话,将刚才的谦卑收了收,开心地说:“还劳沈员外郎代王某禀明陛下,成德军定当效忠朝廷,无有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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