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上大风刮过,泥土的气息迎面扑来,清晨的田道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农夫在田野里耕种,此时尚早,天空中也只露出些许微光,十米之外,人畜难分。
田野边有片茂密的竹林,农夫很少去那种地方,竹林大多是野生的,阴气森森,除非是公家有工事,需要砍伐林木,平常日子,大多不去那里。
而此时的林中,一个男子正紧紧跟着一个孩童往密林深处走去,孩童像发疯一样,用手拨开各种荆棘野草,直冲冲往前走,手上被划了很多口子,哭的红肿的双眼还在淌眼泪,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将全部的痛楚恐惧和孤独发泄在双手双脚上,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从一个少主变成一个孤儿,他恨不能随父母而去,也比一个人在这个唯有杀戮和失去的世界苟且偷生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看不到!
男子一言不发,他紧握拳头,压制住心中的万千波澜。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他也看不到,前路茫茫,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这个少主能有什么作为,他更看不到。过去十年,他唯一的目标和寄托就是和先将军一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如今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他成了无根的浮萍,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先轸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就往罗荆身上猛扑过来,罗荆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失落当中,没有一点防备,就被先轸撞到在地。先轸抡起自己的拳头,暴风骤雨般往罗荆脸上打过去,红肿的眼睛鼓了出来,就算其他事他无能为力,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做到,就是为妹妹报仇,而仇人就在眼前。
罗荆忍受了十几拳,一个翻身,将先轸推了下去,先轸以为他要与自己决裂,立马爬起来,双手紧握胸前,做出格斗的准备。罗荆见状,将腰间佩剑拔出,双手奉剑于头顶,扑通一声跪在先轸面前。
“少主要杀要剐都无所谓,小人一片忠心天地明鉴,无愧于主公和夫人。”
“那我就成全你的忠心。”先轸把剑拿了过来,眼也不眨地往罗荆面门砍去。
“少主且慢!”罗荆瞪着砍过来的青铜剑,不避不躲,大喝一声。
先轸内心一颤抖,及时收住了剑,他见罗荆跪在地上,不卑不亢,自己反而下不去手,迟疑了一下,便把利剑收了回去。
“你不是不怕死吗?”
罗荆冷笑一下,说道:“:小人就算现在死了,也对得起将军和夫人,但小人要求少主一件事。”
“何事?”
“小人死后,请少主千万不要忘了先家的仇恨,为父母报仇!”
先轸听了,死死瞪着罗荆,罗荆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唤醒了他早已被悲伤淹没的理智。不错,还要报仇雪恨,母亲最后的遗言渐渐涌上心头,如果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那便是把敌人的头颅砍下来,送到父母坟头祭祀!而这一切,仅靠他一人根本做不到。
先轸渐渐冷静下来,把宝剑扔在地上,他朝着城中方向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泪水也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的目光。
“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
“夫人曾交代,可去齐国。”
“齐国?为何去齐国?”
“一来,齐侯是中原执牛耳之主,对诸国内政都有干涉,此番晋国大乱,他不会不管。二来,此番晋国大乱,除了太子身亡,其余公子都各自逃出晋国,夫人说他们当中,一定有人会到齐国寻求庇佑,所以我们可暂且到齐国避难,隐姓埋名,等待时机。”
先轸听罢,心中一阵暖流涌起,母亲早已为他考虑了后路,即使离开了人世,也依然用她的智慧和关爱在保护着他,先轸被黑暗席卷的内心突然之间射入了一道光芒,他又有了走下去的力量。
“我们该如何去齐国?”先轸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
罗荆看着眼前这个小子脸上决然又安静的神情,有些发愣,他想过各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这样,恍惚之间,他的心也变得安静清晰起来,之前的悲伤漂浮感,渐渐一扫而空。
“少主,这个林子是个捷径,林子的另一边,就是曲沃的边界,离开曲沃,我们就可以暂时脱险,然后扮作商人,寻路向东。”
“好,就依你所言。”先轸点点头,说到实际作战或者逃亡经验,他是一片空白,罗荆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整理好衣装,便跟着罗荆,往林子更深处走去,此时天已经大亮,林子也渐渐清晰起来,有很多蛇虫在林中爬行,先轸想起自己清晨时分的行为,不禁打了个冷颤。
第二日夜幕时分,两人才走出了林子。一出来,就看见一条平整的小道,上面有很多车轮印,想必是一条运送木材的专用通道,先轸已经是头昏眼花,面色憔悴。因为逃的仓促,根本没有准备干粮,这两日就靠林中的野味充饥,罗荆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但是先轸习惯了府中的美味佳肴,哪里吃得惯这些,只咬了几口野果子填饱肚子,到了林子外面时,他几乎已经四肢乏力,全靠意志力在撑着了。
罗荆赶忙去附近的农田里扳了几个玉米,再点燃一堆干竹叶,烤熟了拿给先轸吃。又把溪水烧开,往里面放些绿色青菜,烧了一碗菜汤,先轸大口大口地咀嚼着玉米棒子,再加一碗菜汤下肚,渐渐恢复了体力,面色变好了许多,他觉得这顿饭简直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他从来没发现原来玉米这么香,菜汤这么爽口。
罗荆看着他这副吃相,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先轸也就是个孩子,先轸不管他笑话自己,此刻填饱肚子才是天大的事情,他继续抱着玉米大口啃着,吃的滋滋有味。
“慢点慢点,要是噎着了,那才叫难受。”
“那也比饿肚子强。”
罗荆坐在地上,倚靠着一块大石头,倦意阵阵袭来,他们在林子里不敢休息,一直拼命赶路,此刻算是脱离了险境,神经稍微松弛了下来,而身体的疲惫感也随之一涌而上,伴着早晨的鸟叫声,罗荆渐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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