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河滩上玩耍,大家都沾染了一身泥沙和烧烤味儿,北安南玩得最起劲,累了一整天,回家倒头就睡,呼呼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今儿个却没忘记答应柳南栀的事情,早早就爬起来做准备了。
柳南栀还怕他不记得,专门过来提醒,可见下人们已经忙碌开来,伺候着小太孙更衣洗漱了。
“男子汉大丈夫,答应过的事情就不能食言!三叔母你就放心吧!”北安南拍着小胸脯,义正词严地说道。
柳南栀笑了笑,“你这么信守承诺,也不枉费我昨天被糊了一身泥!不过我还是有些话要叮嘱你,这次你是秘密出宫来散心,并未对外透露消息,所以你一会儿去了学堂,也别太张扬,凡是都要低调点,别随便透露你的身份,以免被有心人利用,知道吗?”
“知道啦!这些话你们天天都对我说,你们不烦,我都听腻了!”北安南撅着嘴,觉得旁人都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让他很是不满。
柳南栀也不知道这孩子跟谁学的少年老成,明明还是换牙的年纪,整个一副稚嫩的模样,偏偏要装作什么道理都懂,总是嫌大人啰嗦,还是得吃点亏,才会知道世事艰难险恶。
这时,侍女找出新衣,准备给北安南换上。
柳南栀不动声色退到一边,手里捻了一颗珍珠,弹射到一旁端着漱口水走过来的侍女脚下。
那侍女顿时脚下一滑,扑了出去,手里的漱口水全都泼在了北安南的干净衣服上。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你怎么搞的?”兰若皱起眉头,厉声叱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泼水的侍女吓得伏在地上连声求饶。
柳南栀捡起地上的珍珠,说道:“我看,是这小鬼头自己惹的祸!”
兰若想起前日北安南整蛊柳南栀时,便是在房檐底下撒了些珍珠,想来这颗散落的珠子也是从北安南身上掉下来的,才会不小心让侍女踩到,只好挥挥手,让那侍女先退下。
她拿过北安南的衣裳看了一眼,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办?小太孙这次出宫,就带了两身行头,昨天那身满是泥沙和烤肉味儿,定是不能穿了,可这身又被水打湿,掉在地上沾了灰,若是拿去清洗,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干不了……”
言下之意,北安南已经没衣服可穿了。若是不出门倒也罢了,大不了在床上呆着,可今日要去私塾,又没衣服可穿,这该怎么出门?
“王爷尚无子嗣,咱们王府里也没有备和小南一般年纪的孩子可穿的衣裳,这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柳南栀沉思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对了,小九的年纪倒是和小南相仿,而且俩人身形也差不多,前些日子王爷给他做了几套不错的衣裳,虽然比不得小南平日里穿的绫罗绸缎,但也算是能解决难题。不如拿给小南将就一下?”
“这,下人的衣裳……”兰若有些为难,且不说衣料不上档次,配不上北安南的身份,再者她家小主子怎么说也是皇长孙,怎么能穿下人穿过的衣服呢?
不过,北安南刚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许下的承诺绝不能食言,这会儿自然不能反手打自己的脸。何况,他把小九当成朋友,既然柳南栀说是向小九借衣裳,他倒也觉得无妨。
既然北安南这么说了,兰若也没理由反对,便让侍女同柳南栀去后院借了一套小九的衣裳来。
北安南收拾停当以后,柳南栀便和他一同上了马车,亲自送他去私塾。
今日孔老夫子在义全私塾开讲的消息并未公开,只有几名常去孔家座谈的学士知道,都赶了过来捧场。私塾的夫子也得了王府的授意,早早布置了一番。
因为北安南换衣服耽搁了点时间,到学堂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其他学生都到得差不多了,在私塾夫子的安排下规规矩矩地坐着,便都向他们瞧了过来。
“陈夫子。”柳南栀将夫子招呼出来,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里面听见的声音对夫子嘱咐了几句,谎称北安南是小九的弟弟,今日替小九来听讲学,做笔记,好带回家给小九做功课。
交代完这些,柳南栀便把北安南送进学堂,眼角余光瞥见以张安和刘永明那两人为首的几个孩子正拿眼神打量着北安南,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日张家老夫人来王府替她的小孙子张安讨回公道的时候,说那孩子被烫得不轻,今日所见,倒是活蹦乱跳得很嘛!
柳南栀不动声色,留下几名暗卫照看小太孙,然后便离开了私塾。
昨晚下午心酒差人来王府通知,说她今天便要去陆府,让柳南栀早些到贾府与她汇合,俩人一同乘马车前往陆府。
柳南栀这是第二次来陆府,上次是因为陆璟瑜发病,特意赶来,这次心酒是来陆府做例行诊治,柳南栀也得跟着她走个过场,从陆氏的老夫人——也就是稚卿长公主,到同室宗亲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和小姐们,都要去巡诊一遍。
年轻时有着大宛第一美人之称的稚卿公主,其实柳南栀早就想见一面了。这个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挑起了朝廷与陆家之间平衡的大梁的女人,可非等闲之辈。
陆家的前家主陆鸿煊过世较早,那会儿陆璟瑜年纪不大,经验和能力都不足,家族中不少宗亲和长老都反对他即刻接任家主之位,是稚卿公主全力周旋,步步为营,最终为他们孤儿寡母在这个大家族中谋得了立足之地。
这位大宛第一美人,除了美貌之外,谋略和胆识也有过人之处,也难怪先皇会选择将她下嫁给陆家。可以说,就连现今的皇帝能够稳坐皇位,除了个人的能力以外,也离不开其妹妹稚卿公主在陆家发挥的作用。
可惜,自从当年产下第二子,且二子早夭以后,稚卿公主的身体便一直抱恙,逐渐退居幕后,不常见人。
柳南栀随心酒来到稚卿公主的卧房外,便听见里面传来语重心长的呵斥声——
“还杵在这儿惹夫人生气吗?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儿,还不快去查!”
随即柳南栀她们便看见一名穿着干练的中年男子从屋里退了出来。
心酒认得此人,是原先陆老爷手底下的人,只是打过几次照面,并未说过话,俩人互相点点头,那人便疾步走开了。
丫鬟进去通报说贾府小姐来例行诊治,里面的人才把她们召进去。
柳南栀总算见到了传闻中的稚卿公主本人。
稚卿公主已是年近五十的人,头发花白,但皮肤保养得极好,几乎不见松弛,未施粉黛,因而凑近了细看倒也能发现一些细纹,不过气质优雅,举手投足之间足以见得大家风范。岁月从她身上带走的,只有年轻的容貌,而修养和气度,却是随着岁月沉淀,愈积俞深。
“这位姑娘很是面生,以前应该未曾谋面,但看这气度,不该是贾府的药童或者丫鬟。不知,这是哪家姑娘?”稚卿公主注意到了随贾心酒一起来的柳南栀。
柳南栀向来偏爱轻便的装扮,从外表看来,就算是把她当作贾府侍药的医女也并不奇怪,但稚卿公主却笃定认为她不是下人,这眼力果真是磨练过的。
“夫人真是慧眼如炬,这位的确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而是先镇国公柳大人的嫡女,柳家大小姐北柳氏。”心酒介绍道。
“柳家大小姐?”稚卿公主若有所思,忽而眉头微蹙,望着柳南栀的目光中透出淡淡的光辉,“你是……林羽柔之女?”
柳南栀蓦地一愣。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直接地提起她娘亲的闺名,一时竟有些失态,脱口问道:“您认识我娘?”
稚卿公主莞尔一笑:“二十多年前,镇国公府柳家的二公子,为了一个南疆医女,不惜打破门第之规,力排众议将其迎娶过门,可是被传为一段神仙眷侣的佳话,此后,林羽柔之名,艳绝宓都,一时竟盖过了本夫人这多年的宓都第一美人之名,你说,本夫人如何能不认识她?”
柳南栀没想到稚卿公主会拿着宓都第一美人的名头来自嘲,不禁笑了一下。只不过,稚卿公主这番话,却开启了柳南栀不少回忆,她记起,的确曾有人在嘲讽她的丑陋容貌时,提及她娘亲在世时可是叱咤风云的大美人,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加之肖像全毁,香消玉殒的薄命红颜也逐渐被人忘却,不再被轻易提起。
稚卿公主也很快叹息道:“可惜啊,天妒红颜,没成想,她会走得这般早……也是可怜了你这个孩子。”说着,稚卿公主情不自禁地拉过柳南栀的手,目光中有一丝泪光闪过。她垂下眼眸,轻轻地拍了拍柳南栀的手,不知是何意,但显然若有所思。
柳南栀只看出,稚卿公主心里似乎有什么郁结之情,却不知为何见到自己时会发出如此多的喟叹。也许,是因为自己让她想起了故人,想起了年轻的时光,才多感叹了两句吧。
“听闻夫人的身子向来不大好,还是要把心境放开些,不要过多忧思。毕竟斯人已逝,时光荏苒,珍惜当下的幸福和眼前之人,才不枉这一生为人,受尽苦楚。”柳南栀反过来拍了拍稚卿公主的手。
稚卿公主轻笑了一声,“好孩子,你可真是会说话。跟你说上这么两句,我心里也没那么闷了。你说得对,人活一世,虽受尽苦楚,但为了所拥有的幸福和所珍惜之人,也值得了!”
旁边的侍婢竹筠也跟着笑道:“奴婢已许久没见过夫人展颜了,没想到这故人之女,倒是令您心绪开阔起来。看来,柳大小姐若是得空,可要多来我们陆府走走,与我家夫人说说话,这样,夫人的心情也能更好些。”
“你呀,可不敢这么麻烦人家。本夫人若是没记错的话,柳家大小姐早已嫁做人妇,嫁的还是我那秉性高傲的三侄子。晨生那孩子,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好孩子你还得多费心了。”稚卿公主握着柳南栀的手说道。
竹筠趣言:“如此说来,那就是一家人了,又难得夫人您与王妃娘娘一见如故,两家更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这陆家和朝廷的关系错综复杂,能与稚卿公主搞好关系,也不失为巩固骄阳王府地位的好路子。更重要的是,柳南栀觉得,这位稚卿公主,似乎对自己的母亲有不少了解,兴许,能从她身上,得到一些关于母亲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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