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乔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完全脱离“祂们”预料之外的产物,所以比起之前的世界,这个世界明显过于粗糙。
它很聪明地延续了原本世界的古代剧情,也很偷懒地沿用了原本世界的人物模型,没有更改数据。八十亿人口的数据太多了,它懒得一一仔细处理,只是一概抹去了记忆,重新给他们输入了新的剧情。
因此,禹乔在这个世界看到了一个个被洗去记忆的故人。
沈砚沿用了沈知檐的数据,封屹沿用了小皇帝的数据,温思思沿用了温宝儿的数据,封老先生沿用封胥的数据……
还有那个一直跟着她从后宫到沈府的小婢女绿梅。
她老了。
禹乔在第一个世界离开得早,都没有见过她容颜衰败的样子。
因此,禹乔是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了她。
当初那个爱哭的小姑娘,现在成为了和蔼雍容的封老太太,晚年生活幸福,整天笑眯眯的,从来没有见过她再掉过眼泪。
禹乔也分不清这些人是故人,还是新人。
他们的样貌没变,性格、行事作风却又因为记忆的更改而变得有点不同,但她与他们相处中却又能感觉到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这就像普鲁塔克所提出的忒修斯之船悖论。
一艘船要想延长其使用寿命,在海上航行几百多年,就必须经常进行维修和替换部件。如果这艘船上的所有部件都被新的替换了,那它还是原先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
这个悖论被无数思想家、哲学家讨论过,他们得出的观点又被后人质疑议论,这不是她一个人就可以一锤定音的。
禹乔会在与他们交往的过程中,是将这些人与之前记忆里的人剥离开来了,把他们当做一个全新的个体去看待。
但有些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因为那些一模一样的脸而移情于这些被替换“部件”的旧人。
比如现在,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还是会忍不住升起一丝丝歉意。
禹乔初入第一个世界的时候,发觉了自己世界的不对劲,经历了母亲的死亡,又刚从生死边缘走一遭。
她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虚幻的世界,这或许是那些想要刻意针对她的东西想出去的新玩法。
这种想法,让她对沈知檐、绿梅等对她散发善意的人都抱有戒备。她活在恶意里,不相信自己一下子就能被其他人所喜爱。
禹乔是抱着“我倒要看看你们会耍什么把戏”的心态,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也没有把他们当做“人”来看待。
因此,禹乔在走的时候也格外决绝。
她本来是想趁着其他人不在,随便拿个锋利的物件,随便地割一下,安安静静、也特别有美感地离开。
所以,她在离开那天难得梳妆了一下。
只是禹乔没有想到,本该忙着安置难民的沈知檐会突然回来。
那么一个那么注重自己的人在那一瞬间把仪表什么都抛之脑后了,为了阻止她,连头冠都乱了,衣袍也被撕去了一角,哭得涕泗横流,连脸上敷着的粉也是斑斑驳驳的。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留住她。
禹乔当着沈知檐的面自戕,用的正是他昨天送她的发簪。
她也后面为了准备论文和期末考试,才从沈知檐写的文字中知道,那柄她用来自戕的发簪是沈知檐亲手制作出来的。
他怕发簪挽不好发,特意将簪尾磨制得稍微细了一些,却没有想到他制作的发簪却成了害死他妻子的利器。
此刻沈砚满脸的绝望正好与当时沈知檐对上。
之前的禹乔并不以为然,但在得知世界真相后,她对这些同她母亲一般被束缚在镣铐里的人还是起了些情感的波动。
她怜悯他们。
“怜悯”这种情绪还是禹箐教给她的。
在发现禹乔思维和其他孩子不同后,禹箐就开始告诉她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
她尊重他们的生命,也因此怜悯他们被控制的命运,尤其是那些与她母亲一般拥有坚强意志的女性。
禹乔斟酌了一下话语,开口道:“我一开始的确是这张与沈知檐相同的脸而关注到了你的。但在后面,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沈知檐。”
“毕竟,你可不会说上古音。”她还开了个玩笑。
“上古音真的很难听懂的。”禹乔还打开了自己手机,搜出了一个上古音的小视频,专门放大声音,让沈砚听,“你听得懂吗?”
沈砚一笑,脸上的那些疲惫都淡了许多:“听不懂。”
“我没有把你当沈知檐,你自己却伪装起了沈知檐。”禹乔收起了手机。
沈砚的笑容微敛。
禹乔侧眸看他:“而且,沈知檐也从不会对我隐瞒什么。”
沈砚刚刚展现出的笑意全然不见了,听着禹乔继续说。
“他知道我听不懂上古音,就会把事情都写给我看,小到家里换了哪家的新米,大到他要与人谋反。”
“对不起,我太害怕了。”直到了现在,沈砚才敢真正地敞开自己的心扉,神色落寞道,“我既怕你是因为沈知檐而与我在一起,又怕你因为沈知檐而离开我。”
“所以,我想努力成为第二个沈知檐,第二个能让你无忧无虑生活的沈知檐。”
禹乔:“你是被你自己困住了。”
沈砚只觉得眼眶干涩得厉害,垂下头去用手背揉揉了眼,揉出了珍珠大小的泪。
当他放下手的那一刻,禹乔就注意到了他眼下的黑眼圈比起上一次的时候,要更加浓重了一点。只是短短几日不见,他的脸颊变窄了,头发上也能看出几缕白发。
禹乔缓缓开口:“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很多的事情,现在的你困于家庭,困于生计,没有时间耽于恋情。”
“所以,我必须要离开你。”
“我知道。”沈砚低声道。
“我是个很肤浅的人,喜欢躺平享乐。现在的你是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没有足够的时间陪我,也没有金钱能够挽留我。”
“是的。”沈砚的头越来越低。
“十年,如果我给你十年时间,你会不会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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